“还真是……”傅平湘难以想象那样邋遢的人,曾经能是个跟笔墨打交道的文化人,“人不可貌相。” 话音落,突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灯泡亮起,众人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顿时有轻微的刺痛感,几眨几眨之后又很快适应亮光。 姜银砚站在开关前,是她开的灯。 她打开手里的散文集,“我们把每本书都翻来看看,或许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一共在路克行房中找到六本书,分下来,平均每两人可看一本。 屋里静得只有翻书的“唰唰”声,大家全神贯注地在阅览散文的内容。 五斗橱前,一直未表态的霍闻川手里虽也在翻书,但脑中浮现的却是小孩抱桃的照片,他在试图解读照片里的信息。 照片框进了一部分桃树枝,每一根枝条都挂满鲜红的果实,说明这棵桃树长势很好,而且树干粗壮,能看出已经有些年头。 春时桃花盛开,是一道靓景。至时节硕果累累,大家可以吃到脆甜的鲜桃。密阴如盖时,又可供人乘凉。 这样一棵百利而无一害的果树,如若不是土地动迁,轻易不会被砍伐。 现在树坛已经荒废在那里,没有再种新的植物,也就说明当时砍树不是因为要换桃种李。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果严重到必须要砍掉这棵桃树? 还有,路克行的妻儿去了哪里?是已经身故,还是单纯地弃他而去? 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和线索指向路克行,但霍闻川直觉本案的死者一定跟路克行有干系。 酒瓶,烟头,邋遢的男人,散文集,结婚照,小孩照,桃果,桃树,树坛…… 霍闻川在脑中梳理目前已知的信息,一条一条捋过来,猛地想到什么,他顺手将书放在五斗橱上,迈步往外走。 “闻川。”姜银砚也放下书,紧紧跟上他。 众人抬起头,疑惑地你看我我看你,张晴和跟傅平湘率先合起书,紧追在二人身后。 其他人见状也都陆续收起书,跟着往外走。 霍闻川从兜里拿出一支半柞长的小手电,走到树坛前蹲下,摁亮手电,将亮度调至适中,随后在一堆杂草里拨来拨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其他九个人则围绕树坛站成一圈,半蹲着身,活似一群看蚂蚁搬食的小童。 “灵物在……”任芊想问灵物是不是在树坛里,话犹未完,听到有人轻“嘘”一声,抬眸循声看去,只见姜银砚将食指竖在唇前,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缓缓摇头,示意她不要打断霍闻川。 任芊当即止声。 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树坛里的每一根草几乎都被霍闻川不轻不重地拨动过,在他似要将底下的土皮整个翻一面时,手忽而一顿,好像有所发现。 “阿砚,”霍闻川抬眸看向姜银砚,“你来。” 姜银砚好奇地伏过去,其他人也纷纷将头往前伸,在那一小束手电光的引示下,大家看到杂草丛中有一颗陷在土里的发黑桃核。 不等姜银砚出声询问,霍闻川继续说:“把它捡起来。” “嗯。”姜银砚依言拾起桃核。 霍闻川问:“看到什么没有?” 姜银砚摇头,“没有啊。” 沉吟须臾,霍闻川又道:“再把它埋进土里。” 虽然不明白此怪异之举用意何在,但姜银砚还是毫不迟疑地照做。 而就在将桃核放进土里的刹那,姜银砚惊异地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背影。 大的是一个穿黄色波点连衣裙的女人,小的是一个上身穿白背心、下身穿绿短裤的小男孩。 女人牵着男孩的手,宛如一对母子。 姜银砚顿时诧呼道:“有两个人。” 周围的成员无不惊愕地睁大眼,尤其傅平湘、任芊等老成员。 要知道,他们前面经历的案子,都只有一名死者,便自然地默认为每一桩案件均是如此。 察觉到姜银砚动作凝滞,表情微变,霍闻川立刻摁住她的手,“阿砚,等他们转身。” 听到霍闻川的话,姜银砚十指用力内扣,忍着心悸,强迫自己直视他们,等待女人和小男孩缓缓转向她。 两张死灰色的面孔逐渐出现在视线当中,姜银砚一眼认出女人是邹清雨,相比照片里,岁月削减了她的少女感,她泪眼婆娑地望着姜银砚,面容悲戚,眼眶里还蓄着两汪泪,将坠未坠,仿佛过得并不顺意。 男孩的面目虽然陌生,但脖颈处的痣却很熟悉,和穿肚兜的抱桃婴孩颈间那颗痣一样,都长在中间偏右的位置,只是大小因年龄增加而略微长开。 稚嫩眼睛失去纯真,噙满深深怨气,即使姜银砚知道身旁有霍闻川,周围还有许多同伴,但也分毫未削弱男孩带给她的可怖感。 看清楚后,姜银砚瞬间松开桃核,“是邹清雨和他们的儿子,就是照片里那个穿肚兜的男孩。” 说话间,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指,“他们这里都有一颗痣,我看到的是他稍微长大时候的样子,差不多有五六岁。” “居然是这么小的孩子。”傅平湘有点诧异。 “在那个年代,小孩儿意外死亡的情况挺多的。”蒲耀明明还不到三十岁,但说这话时的语气却像是见证过那个年代的人。 傅平湘夸赞道:“蒲哥不愧是在博物馆上班的人,历史比咱们几个都了解得多。” 高茴恍然大悟地说:“难怪路克行这么颓废,原来是经历过丧妻丧子之痛,拿他现在跟以前比,完全变了人样。” 见没人聊到事情的中心点,任芊急不可耐地提醒:“现在的关键是,邹清雨和孩子是被谁杀的?” 傅平湘觉得任芊的这个问题十分多余,“要知道谁杀的,还不直接结案?” 心里急得跟火烧似的任芊像是被一场忽如其来的冷雨兜头淋过,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唐浪用经验式思维来分析此事:“据我多年看今日说法的总结,凶手应该是路克行,很多男人把升官发财死老婆当做圣典。别看他书里写的多恩爱,有钱了,一切都是空谈。当然,我个人是非常不齿这种行为,不爱老婆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霍闻川把桃核捡起来,用手巾包起,递给姜银砚,“阿砚,这是你的灵物。” 现在,姜银砚总算明白霍闻川的用意,由她激活了灵物,等到案件结束时,她就可以获得亡者之灵的祝福。 姜银砚一方面很感激霍闻川对她的照顾,另一方面又觉得受之有愧,“闻川,灵物是你找到的。” 霍闻川温柔但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把用手巾裹住的灵物放到姜银砚掌中,“是阿砚察觉树坛异常和找到照片在先,我根据你发现的线索找到灵物在后。若推因果,灵物原就该是阿砚的。” 看姜银砚面露迟疑,傅平湘一本正经且无比坦然地说:“霍帅,下次有这种好事就找我,我没有心理负担。” 一番没脸没皮的话令高茴当场惊呆,她戏谑道:“你的脸皮要是能借我三分之一,我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 姜银砚被傅平湘和高茴的对话弄得哭笑不得,她心里很清楚不止是树坛和照片的功劳。 树坛和照片就在哪里,即便不被她发现,也会被其他人发现,所以这层因果关系完全不成立。 霍闻川只是找个由头让她安心收下灵物,况且现在灵物已经经由她的手激活,亡者之灵的祝福便只能对她起效,所以她只能收。 只是,姜银砚从不曾想到,在这种攸关性命的事情上,霍闻川竟也对她如此慷慨,眼睛禁不住有些酸涩,她强行抑住泪意,“真的……很谢谢。” 半晌没说话的宋翔一直在思考唐浪对路克行和老婆离婚的揣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终于想通,眉头随之舒展,语气郑重得像是在宣布一则重要通知:“我认为,路克行不是凶手。” “兄弟,你的反射弧能绕赤道一周。”傅平湘怼宋翔的功力越发纯熟,也越发精准。 唐浪却坚持己见:“绝对是他。” 怕两人因此争论起来,姜银砚赶紧打圆场:“在迷案之地,一切皆有可能,案件侦破之前,每个人的猜测都有一定的合理性。” 唐浪立马表示赞同:“姜女士说话中肯。” 傅平湘发现张晴和从找到灵物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晴和,你也别沉默啊,和我一样踊跃发言嘛。” 张晴和的关注点稍稍有些不同,她在思考霍闻川找到灵物的思路,问道:“霍闻川,我很好奇,你是通过什么来判断灵物是一颗桃核,而且还在树坛里。” 跟上个案件不一样,上个案件靠手气的成分居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瞎猫碰耗子,但这次是预先找到了一些别的信息,再由此展开推想。 但如果缺少有力的论证,一般人很难想到灵物会在树坛里。 而这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和剑走偏锋的猜测。 “小伙子年纪轻轻,聪明绝顶啊。”冯禄寿在找灵物的事情上几乎没帮到什么忙,担心被一众年轻人嫌弃,便借话夸霍闻川一嘴。 时今,“聪明绝顶”在网络上有一层诙谐的含义,经常上网的年轻人大多都知道,其中就包括傅平湘,他连忙说:“不行不行,霍帅可不能绝顶。” 冯禄寿笑哈哈改口:“聪明得不得了。” 对于张晴和的问题,霍闻川的回答只有七个字:“基于实际的设想。” 跟张晴和揣测的一样,霍闻川并不确定灵物就在树坛里,但他优秀的是,不囿于一隅。 傅平湘双手抱拳,“虽然我听不懂,但是不妨碍我对你五体投地。” 刚才一直忙着找灵物,疏于关注时间,霍闻川发现路克行住的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灯,他连忙看表,已经十一点半,“快到零点了,大家赶快回宿舍。”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十个人立即行动,急步往自己所住的单元楼赶。 每一组人回屋后做的第一件事都是拉上窗帘,似乎这样就能保证安全。 212和113两个房间,面临同样的尴尬。 212房间,觉得尴尬的是姜银砚。113房间,觉得尴尬的是蒲耀。 霍闻川和任芊则无比坦然。 “闻川,我……我……”姜银砚环视这间不足二十平米、只有一张床的屋子,慌乱又努力地替自己寻找除床之外的容身所,视线最终锁定衣柜,“我睡衣柜里。” 霍闻川坐在床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阿砚怕我吗?” “你是男生。”姜银砚长这么大连男孩子的手都未牵过,更别说同躺一张床,单是想想那个画面她就羞臊得厉害,白皙的小脸红得像金秋的石榴。 霍闻川凝视姜银砚若噙一泓春水的眼眸,没有说话,起身走向她,步子迈得缓而重,眉眼虽依旧温柔,但带起的压迫感却像是一头闲庭散步的猎豹。 姜银砚则是一头无意闯入猎豹视线的小鹿,敏锐地嗅到猎豹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跟着一步,直到后背抵住衣柜。 霍闻川却仍然在靠近,姜银砚心脏砰砰直跳,“闻川,你别吓我,我胆儿小,长这么大我连男生的手指头都没碰过。” “巧了,除开阿砚,我也没碰过女生的手指头。但是,”霍闻川微微俯下身,挑起嘴角,“如果阿砚坚持睡衣柜,我要碰的可能就不止你的手指头了哦。” 第一次在霍闻川口中听到威胁昭然的话,姜银砚心脏一抖,瞬间化作一尾狡猾的游鱼,蹿到旁侧溜走,到床边时又麻利地脱掉鞋子,扑进床里,抓起棉被盖上,动作一气呵成,不带一丝滞涩。 霍闻川粲然一笑,走到开关前,关掉灯,而后躺进床里,特地空出半尺间隙,给姜银砚留出足够的安全距离。 姜银砚立时反应过来,“闻川,你刚刚是故意吓我的么?” “我想知道阿砚怕不怕我,果然是怕的。”霍闻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受伤。 姜银砚赶忙解释:“你误会了,我不是怕你,我就是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点……” “有点什么?”霍闻川神情顶真,令姜银砚分辨不出他是当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 不过,思他平素理智沉稳,未有任何逗弄言行,姜银砚又怀疑是否自己的小心思在作怪,也许这种时候不该在意此类无足轻重之事。 忖量须臾,姜银砚大方承认:“矫情一点儿就是,我难为情了。” 黑暗里,姜银砚听到枕边传来一声轻笑,当下侧过头,“不许笑话我。” “好,我不笑。”霍闻川嘴上虽这样说,但语气里却分明仍含笑意。 姜银砚听得清楚,一时有些羞恼,扭脸朝墙,“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这话十足的孩子气,霍闻川下意识伸出手往她头顶抚去,却在只差毫厘时蓦然停住,五指缓缓蜷入掌心,温声道:“我正经的不笑了,阿砚别不理我。” 113房间,两个人解决尴尬的办法是,任芊睡床头,蒲耀睡床尾。 蒲耀话少,躺下后就不再主动开口,任芊问一句他答一句,很快就聊尽话题,相处无言。 105房间的傅平湘和宋翔,情形和上个案件一样,一个想说,一个不想听,傅平湘不知不觉地又攒了一肚子火。 209房间的情况和113类似,高茴不停地问之前的案件,张晴和就负责回答,相处倒也融洽。 107房间则变成了唐浪的个人推销现场,他不住嘴地向冯禄寿推荐各种保险,冯禄寿被唬得一愣一愣,竟当场签了一单人身意外险。 两人还约定好,从这里出去后,冯禄寿就把买保险的钱转给唐浪。 还剩七八分钟到零点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外面鸦默雀静,屋里也悄无声息,连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每个人都像是被一套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俨如等待法官审判的被告。 忽然,一声清脆的口哨划破深夜的凝静。 每个人都立马竖起耳朵,精神高度集中。 口哨吹出熟悉的小调,八零年代的经典流行歌曲——《甜蜜蜜》。 当年,这首歌一经推出便迅速火遍大江南北,传唱在街头小巷,那个年代的人,除开耄耋老人和襁褓之子,无一不会。 即便是2021年,会唱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 住在二单元的四个人同时生出一种口哨声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错觉,吹口哨的人像是在往二单元行来。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不是错觉,那个人的确在靠近他们,因为他从105外面经过,然后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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