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恶与血中,你在黑与红中。 满堂嚣动人潮攒动喝彩声中,漆黑袍袖半掩半坠垂落做牵引窥探欲望的帷幔,你寂静如旧。 倾力出演者仍囿陷最后一幕尾声迟迟未抽离脱身,造就了漫长的定格,你脆弱脖颈高高扬起的弧度同力度甚或会致人误以为正行炙热呐喊,激烈控诉,于是也就在控诉与呐喊中被锁入了定格。而那黏腻心脏、自有其意志的战利品却早等不及你吞咽举动,早在你刚开启通往肉身皮囊内里的扉门的初时一刻便已径自深深滚落,亟不可待像终于扎根进乐土。戏剧动人心魄魔力便由此彰显;无法挽留,无法回转,所有漫长酝酿都只为也只能迎来登峰造极的收尾,避无可避: 那曾属于他的浓稠着的漆黑,那曾属于他的涌动着的沉重,它现今奉用于你承继于你成为了你无从割离的一份子;一旦吞下便永绝悔返,令你紧扼住咽喉神情痛苦发出无声嘶嚎,又似悲泣。 ——若要问怎样从你血流如注满布创伤的脸上望见并解读出痛楚?其实,也全凭那血流如注。一丛丛深狭的疮孔拉扯又鼓动,彼此激烈碰撞致腥红汩汩淌涌,更胜过泉源不竭而不休。 我知晓你正悲泣。你不会欣然发笑。 但,在这践行伟大的路上,悲泣便等同于欢笑。 于是落入在座诸者眼中,你只不过正行迹疯魔而狂喜。他们当然不会评判你粗俗,质疑你失礼;因你蒙受我眷宠正浓,恐怕短期内尚不见厌弃。所以他们也将试着至少肤浅地喜爱你,对你宽容,不那么挑剔。 那就欢笑吧,哭泣吧,哀叹吧;怎样都好,眼下你暂且尽可为所欲为。剖开他胸膛踩踏他盛名取用他逐渐凌驾庸常而向超凡靠拢的点滴神性,再将他未竟之路也一并承继,发扬光大;你是覆灭残忍的残忍,是终结英雄的英雄,谢幕过后还会迎来自我的另一崭新开幕——即便那又是另一出崭新戏码。你是否也同我一样感到满意,这充满悬念和期待的安排戏目的笔法?登临世间难寻神圣的戏台,旁坐世间难寻神圣的观众,在此你独自担纲独占演绎是何等无上荣耀,你自然应当,喜极而泣。 噢,原来还没到真正结束。我沉湎于戏剧之乐的兄弟也饶有兴味观望下方,你那确实显得过分漫长的定格及收尾:不错,在我们难得齐聚的集会上,也已许久未见这样昭显信念感的栩栩如生演绎…… 他在旁自顾叽喳抒发感想,不必我理会。我想,幸好你只寂静悲泣,而未曾迎向众目睽睽痛呼出口,掷地有声。否则即便是会偶尔宽赦你莽撞同妄为的我,也绝不容那不洁冒犯之音于此响噪。无论如何,你今昔确都展现迎面直上勇气值得嘉奖:吞下那近似幽邃纯粹,本源之心的代价你能否承受?无需你凡俗语言来做粗劣解释,我自会知晓你答案,我自会瞭望你终局……你今日悲泣,或因直觉预见自己踏上了怎样的道路,已立绝岸而无返—— 为不懈寻求希望而不惜陷入扭曲的螺旋。抑或承认接受无望而自弃走向崩溃的深渊。也许还有更多分叉口,也许再多分叉口也终究殊途同归。无论是哪一种,琳图·莱慕;那都会比麻木的你沉默的你,要有趣太多。尽管,你所能提供的那点微末意趣,仿似也并无实际价值所在…… 你听,周围我神圣姊妹们正为我献上也向你舍下繁多赞誉之词,滔滔不绝,长久回响。那其中自有真心,同样不缺少假意;今日你倾情倾力的出演或将为他们带来太多震撼与威慑。他们啊,从来就是如此胆小之辈,纵使互相鄙夷也仅只限于遥遥凝望,最多再打打嘴仗,于是经年拿出些无聊又空泛所谓助兴的节目,在你对照之下难免相形见绌,徒有其表。 她还是稚嫩。我懒洋洋回应,看向了你,生疏技艺仍有待淬炼,阅历尚浅,还需修行。然后,又是一阵附和的聒噪。 而身处议论纷纷的中心,你像游魂像尸骸悄无声息,了无回应。你的着装依旧,堆簇腥红缭乱只作新意装点而未改原初底色;虽血流不止,何其触目惊心,却还远不足够染就你所穿酷吏的衫衣。因那装束是至深也至暗,纯然似幽邃灭绝一切异色的漆黑;你说,究竟要溢取过多少血泪领会过多少苦痛,才可彻底扭转一个人显露于外的本质?你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更或许,在尝试挣扎着行至终点之前,你的魂灵便早已停止流涌那鲜红之泪。 众神翘首以待,你慢慢有了动静。 从漫长定格、尾声余韵中抽离,重新戴上刺棘萌芽复现的铁面;你千疮百孔都被隐去,残缺面容也转瞬藏起。重整仪容后你朝列席诸者巡回躬身一礼,示意自此谢幕。 那么,这就是真正的终结了。 退下吧。我说。将你所过处灰飞烟灭,浑浊污痕同施暴余迹俱都消融,还高堂以华彩明净,你便又向我俯首致意,如去时登场一样沉默,自高悬戏台回到了我座下阴翳,回到我身畔。 你退场之后他们又吵闹了好一阵,讨论有此精彩临场演绎一时寂毕,将要接续何种匠心独具节目方才不致第一眼即沦为平庸。他们争执无休,高声笑谈离你我很近,但也可说遥远无垠。你龟缩在自己座位毫无举动亦毫不起眼,仿似从来都未曾参与,泯然混迹于充当这宴会作陪同背景的弄臣们中的任一位。 我怎会允许你如此轻易便将之敷衍?于是—— 我要你所有印痕都弥合,以顺应这表面的堂皇同完美。一朝身披被强行赋予的突兀的完美,那样,便会暴露你所试图伪饰的慌张的不完美。 于是腥红血迹被全数抹去,丛生刺棘被根根废除,笼罩你脸庞的铁面被再度化为轻巧冕冠微缩回发间将坠未坠,而尚在蠕动的深狭豁口们也被一一愈合,归复填满。 你整个人都完好如初,整张脸都完好如初;但,我却依旧望见了什么?从你紧紧闭拢双眼下的无法绝灭的罅隙中正滴落鲜红,又逐渐冲刷浅淡,不得不黯淡,呈现出近粉瑰丽颜色。 我等置身的圣地,本只应允幸福微笑洋溢。而你却哭泣,无法停止悲泣,尽管笨拙掩饰意欲将其藏起,也躲匿在我的阴翳。 那么,我藉此知晓并确信,你早已清醒…… ——那么,这一切才真具有意义。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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