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禾袖与延陵昱二人并未着急回房歇息,而是在寺庙四周查探。 正值阳春,空气潮润,山光如淀,天上忽地飘下几滴雨,而后便是细雨滂沱。 这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两人险些被浇了个透。 雨势很大,两人只得站在寺外一角屋檐下躲雨,虽躲得及时,也不免被打湿了衣襟。 春寒料梢,延陵昱怕她着凉,便偏头过去看她,不想却看见了一片春色。 原是春日里衣裳单薄,禾袖今日着的是 素雪绢裙,被雨水打湿后,那曼妙身姿便一览无余,一身白皙细腻的雪肌晃得人心神摇曳,更别提胸前隐隐可见的风光,只叫人口燥唇干。 延陵昱只瞥了一眼,便面色涨红地别过头,将外袍脱了下来,披在了她胸前。 她本在思索这场春雨何时止,未曾注意他的窘迫和羞涩,微风乍起,她正感觉到一丝寒意,便被一袭夹杂着草木之香的天青色外袍遮住了身子,见是身旁之人的外袍,她也不推拒,大方言谢后便将自己紧紧裹住。 良久,两人皆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静待雨消云散。 这场雨来势汹汹,去得也步履匆匆。 禾袖正提步欲前行,便见红墙一角处浮现出了异物,天色昏暗,只能借着月色观其形态,她走近细看,不想这一看,竟是被眼前一幕惊得几欲作呕! 延陵昱见她往墙角处走去,便也抬步跟上,未曾看清是何物,便见她捂唇转过身来,面色苍白,似是被惊吓得不轻。 他连忙上前扶住她,将人安抚下来后,他这才凝眸去打量那一片墙角。 原来那处竟有一大片地龙尸身,约莫有几十条,蜿蜒错杂,层层叠叠地浮在湿润泥土之上,本是细长的躯干,被雨水泡得发胀,又带着隐隐透明的白,瞧着甚是渗人。 他扶着她往一旁走去,自己则是上前查看那片尸身。 那地龙已死去多时,若只是因这片刻的雨水浸泡,尸身必不会泛白,且尸身数量如此之庞大,又在此地聚集,看起来似乎并非偶然,而是人为。 他俯身去探那片泥土,捻了一撮在手心,端详了一阵,泥土中有白色颗粒状之物,除去泥土本身气味,还夹杂着一丝刺鼻之味,此物他在古籍中曾有见闻,只是不知为何会在此处出现。 禾袖不知何时亦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一震,此乃垩灰! 垩灰,性味辛、温,食之者必身中剧毒。 古籍中亦曾有记载:入手足太阴、厥阴经。主治燥湿,杀虫,止血,定痛,蚀恶肉。 两人心下已有猜测,便在寺庙周围巡视了一圈,发现在寺庙围墙多处泥土之中都残留着垩灰,随之一同出现的,还有成片的地龙尸身,俨然是有人在寺庙周围撒下了这垩灰。 两人回了慧觉禅师所在的那间僧寮,释乐小师父正忙着添柴,而慧觉禅师还未恢复意识。 释乐小师父见二人深夜来此,连忙停下手头上的事,走上前施礼后问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是有要事来寻小僧?” 禾袖上前去观慧觉禅师的脉象,延陵昱则是在一旁问道:“释乐小师父,近来寺中可是有发生怪象?” 释乐立在原处挠头腮耳,细想了一会儿,方才回道:“约莫一月前,寺中确是发生了一件事儿,且跟慧觉禅师有关。” 他瞥了一眼无知无觉的慧觉禅师,神色有几分犹豫,似是无法启齿。 禾袖转过头来,一双盈盈杏眸染上了几分厉色,语气极为凝重,“释乐小师父,此事关乎慧觉禅师之生死,还望你坦言相告。” 释乐轻叹一口气,终是将那件事向二人娓娓道来。 一月前,招提寺四周出现了大片地龙,不过三四日的功夫,寺内亦爬满了此物,往年每逢阳春、清秋二季,寺中僧人便会焚烧灸草,以浓烟驱之,但今年不知是何原因,竟失了效,来寺庙上香的香客见了此物,皆惊慌失措,远远地便弃香而逃,僧人苦寻良策,百般阻挠却不见效,只能闭门避之,但那地龙可钻入地底三尺,可谓是畅行无阻。 僧人们被大殿之上、僧寮之内无处不在的地龙扰乱了清修,寺门亦是久闭。 有一日,慧觉禅师去寻了寂无方丈,并在僧寮内发生了口角,无人知二人谈论了何事,释乐那时正好经过那僧寮,只听素来慈眉善目的寂无方丈疾言厉色地道了句“此法万万不可,休得再提”。 释乐欲言又止,还是道出了心中的猜想,“小僧以为慧觉禅师应是在与寂无方丈谈论如何除去那地龙,只是被寂无方丈驳回了。” 佛门有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五戒乃是佛门四众弟子的基本戒,不论佛门中地位高低,皆须受持。 若是那慧觉禅师知晓垩灰可除地龙,提议在寺庙周围撒下垩灰,此法犯了不杀生之戒律,寂无方丈定然不会轻易首肯,与之争执后,想必那慧觉禅师仍是一意孤行,破了这一戒,在杀死成千上万只地龙后,反被地龙寻仇,于是便生了那些疮,被地龙侵占了经脉。 若是此猜想为真,那慧觉禅师亦算是自尝恶果,难怪寂无方丈道出那句“修道不修心,苦果无穷尽”,原来是看清了一切。 这厢两人得知此事,便寻到了前因后果,那慧觉禅师虽犯杀孽,但那地龙侵入寺庙在先,也算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两人心事重重地回了僧寮,一路无话。 禾袖躺在床榻上冥思苦想,慧觉禅师经脉中那股地龙之妖力才是最棘手之处,若是那地龙不肯善罢甘休,非要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以泄心头之恨,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这般想着,却是也没有了半分睡意,于是便干脆上屋顶吹风赏月去了。 僧寮房并不似厢房,屋顶铺以厚厚一层茅草,倒是冬暖夏凉。 禾袖伸展四肢,躺在了茅草之上,怔怔地看着夜空中那一轮下弦月。 一阵风过,接着她便被一件釉蓝色大氅遮了个严实。 她提起那件大氅,将其系好,复又半躺下,支起脑袋看向下方迎风而立、风华月貌的俊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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