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学院的戒律堂,除正中一间用作审讯问诫的,其余全是一间一间的房子,房间的门窗处有特定的五行阵法封禁。犯错的弟子一旦被关入其中,不到特定的时间,或者有对应的五行术咒文解锁,无法擅自逃脱离开。 这是卿眠的风格。 这位戒律堂堂主奉行极简,行事亦干脆利落。他的身体不好,心力有限,便以此设置,方便学院中犯错的弟子禁闭反思。 柳元初坐在禁闭室中的蒲团上,试图让自己静心打坐。可从卿眠与桑云之谈话中听到的讯息一直困扰着她,无法静心,更别说凝神。 她在来戒律堂的路上同桑云之据理力争过,也在自己这位大师兄走后尝试过以暴力破坏门窗上封禁的五行阵法,皆是失败。 桑云之从未如今日一般这样听卿眠的吩咐,一路将她押致戒律堂。他临走时甚至还说了一句——接下来的几日,恐怕师妹都要暂居于此了。若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发传讯于我,我会取来。 柳元初气得团团转,在他走后对着传信玉简发了半个时辰的传讯辱骂他。 时间无声流逝,月色挂上天际,月色如流华一般透过窗上透明的五行阵法,落在禁闭室中。 柳元初盘腿坐在蒲团上,无边的静谧里无人与她交谈。她在费尽心机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现状:桑云之和卿眠都不希望那个消息流传去,哪怕听到消息的人是她。而且按照卿眠的说法,他似乎不欲追究柳子濯在连州的遭遇,而是着手整肃太微学院...... 卿眠一点儿也没提到要去“救”柳子濯。 他似乎从一开始便知晓柳子濯往连州雪渊会遇到怎样的境况。他极力阻拦,但阻拦无果,乃至造成他口中所说的那个结果—— 柳子濯癫疯,屠戮连州千百人性命。 怎么可能! 柳元初偷听到这消息的第一瞬,心中便不可控制的涌上荒谬二字。她七岁被柳子濯救下,拜他为师,随他入太微,师徒十余年。她与桑云之一样,完全不相信这是柳子濯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就好像晴天朗日,明灿昭昭,忽然有人说那日光是有毒的,日光害死了许多人。 可她沐浴那日光照耀十余年,为何却是安然无恙,平安生长? 柳元初不能相信。 禁闭室几乎凝固的寂静中,传信玉简散发出白色的光芒,显示有消息传来。 柳元初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传讯玉简,玉简中传递过来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像是从蚁洞中挤出的密密麻麻的蚁虫,不管她是否愿意,便飞雪般扑面而来。 她点进去一条,是楚湘然。 “你在哪?我找到卷卷了,她说是因为跟你大徒弟吵架,赌气跑出去了,吵的什么却不愿意说......我没问出来。” “我去问了任云生,他也不肯说。” “送花卷卷回太易弟子居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在谈论一件事情......你今日有听到什么消息风声吗?” 再点进去太易常院的弟子频道: “太易院长......濯清仙尊柳子濯,于连州雪渊......屠杀近千......” 那些讯息像是在一瞬间爆炸开来,在太易常院的弟子频道里掀起惊涛骇浪。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太微学院的弟子们或质疑,或惊惶,或不敢相信。 柳元初退出弟子频道,重新点入楚湘然的传讯。 她回道:“卷卷没事就好。” 楚湘然的消息很快传回来:“你在哪?” 柳元初怔怔的看着白光映射下的那三个字,心中一片纷乱如麻。如果说从卿眠和桑云之的谈话中听到这讯息,她还只是虚浮在半空中寻不到实感,此刻流传在传信玉简中的信息流爆炸开来,铺天盖地,仿佛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她对着楚湘然发来的传讯,茫然的打下几个字:“我在......戒律堂禁闭室。” · 楚湘然将花卷卷安顿好,收到柳元初的传讯,便要往戒律堂赶。 那道关于柳子濯的消息在整个太微学院之间流传开来,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弟子们窃窃的讨论声。楚湘然听到那条消息时,第一想到的便是柳元初:若她知晓了柳师叔的事情...... 她的师娘尚且还昏迷不醒,师尊又在连州雪渊被封,有如从天上砸来的冰雹石子,叫人无可预料又无法闪避。 她很怕柳元初会冲动之下,要去前往连州寻找柳子濯。 连州位于央州之北,便只有一线之隔。柳子濯前往连州,尚且出了意外,若是柳元初听闻这消息,不管不顾的想要去找她师父...... 其路崎岖坎坷,无人知晓会发生什么。 她走了数步,还未走出太易常院弟子居的范围,便见桑云之步伐匆匆而来。 乍然见到楚湘然,桑云之也愣了一瞬,随即他便了然,她是来找柳元初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楚湘然知晓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会来找柳元初。 “师妹她......”桑云之眉宇微微蹙起:“为防止她冲动行事,卿师伯让她在戒律堂中暂关禁闭。” “你也知道,她自年幼时跟师父来到太微,这些年来嘴上不说,心中却也视师尊如父,师娘如母。年幼时,便是有人说上一句他们的不是,她都......” 桑云之没有说下去,楚湘然却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当年柳元初初来太微时,乖巧得像一只小猫,见谁都怯生生的,乖巧且礼貌。哪怕有人质问她,问她有什么天赋和出色的能力,能够被柳子濯收入门下,她也只是懵懵懂懂的站着,将每一句挑衅和质疑听完。 就像是一团小棉花,一圈打下去软软的,没有什么脾气。 直到那一日,她在弟子堂里,同龄的弟子争斗起来。桑云之那是正在太易常院给弟子授课,接到传讯后便立刻赶过去,正见到柳元初满脸胡花,小猫儿一样张牙舞爪着朝对面弟子哈气的样子。 她一向乖巧听话,在易微堂之外地地方,从来是规矩又懂礼。 桑云之是第一次见那模样的柳元初。 若非弟子堂的师姐拦着,她恨不得要冲上去撕咬对面同门的脖子,眼瞳中爆发出明显的愤恨与怒气。 桑云之只能先将柳元初带回易微堂。也是回到了易微堂,小豆猫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些变化,不再是僵硬地鼓着,强撑硬装。她上药时候疼得鼻涕一抽一抽得,桑云之耐心问了许久,才问出因果。 便只是因为那弟子说了一句关于柳子濯和祝可的闲言。 但柳元初却抓着他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一时泪混着泥,说不上有多狼狈。她一边用桑云之的衣袖擦鼻涕,一边抽噎道:“我,我就是不能接受,她凭什么说我师娘!师娘那么好,每次执行任务回来都会给我带小礼物。就算她跟师父常年不住在一起怎么了,他们感情好啊!” 桑云之拍着小师妹的后背帮她顺气儿,顺了许久,她才慢慢地哭累了,喝两口粥,迷迷糊糊爬到床上睡觉去了。 也是从那之后,桑云之才真正看明白自己这个小师妹的脾气。 她只是看起来像一团棉花,这棉花里其实藏得深,若是有人触碰到她所在意的人事,她便会毫无顾忌地露出针来,不管不顾的去扎人。 楚湘然深知桑云之的担忧。她直接干脆的保证:“放心吧桑师兄,在学院的混乱止息之前——我不会让她冲动的。” · 楚湘然赶到戒律堂时,柳元初正一遍又一遍的对着封禁门窗的五行阵法尝试。她试图破开这阵法,冲到卿眠面前大声质问他为何如此。 他分明告诉她师尊只是前往连州采一味药,怎么会落得癫狂屠戮无辜而被封禁的地步。 她不相信柳子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桑云之显然也不相信。但桑云之却与卿眠站在一处,他们在对于将她关禁闭这件事情上达成高度的共识,让柳元初觉得他们并不想追究这条关于柳子濯的消息的真相。 他们都选择相信——即便不信,也将它当做真的来处理后续事情。 柳元初觉得不该如此。 她无法不去在意那真相,她想要去往连州,一探究竟。 她不能被关在这禁闭室里。 但随着一次次解阵的失败,柳元初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细细思考,便心一横,一咬牙,划破自己的手腕,想以精血强行冲破阵法封禁。 楚湘然匆忙赶到柳元初所在的禁闭室,从窗外正看到这一幕。 “柳元初!”楚湘然急急的喊住她,制止这个冲动的行为,“以精血绘制咒文,会损毁你大半修为,你体内的五行之气也会随之减半。而且师尊设于戒律堂的封禁阵法与太微星辰大阵相连,没有他的允许,旁人无论如何也是打不开的——即便是你取精血,也只是空耗自身!” 柳元初不信,硬要施行。她勉强绘制出破禁的咒文,打入封禁在门窗上的五行阵法中。 咒文如石子如水,被那五行阵法吞没,消失无踪了。 柳元初喉间涌出腥甜。 她已然受到精血亏损的反噬,这封禁却还是原样不动,毫发无损。 “我不信!”柳元初道,“世间五行阵法,都是依照五行相克相生的原理而成,既能成阵,反向行之,必为解法。这世间所有的五行阵都有解法,我不信——” 她试图再次使用精血绘制咒文。 血红色的咒光在她指尖亮起,楚湘然看得心中焦急。以精血绘制的咒文固然力量强大,却也反噬极深,若柳元初接连不断的连续使用下去,定会伤及她的根骨。 “你出不去的,别试了,柳元初!”楚湘然怒声道,“就算你心中焦灼,觉得自己不得不做点什么,也不必以伤害自身的方式来麻痹自己。我师尊和桑师兄为何将你暂关禁闭,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你多大的人了,遇事便只会一意孤行的莽撞吗?你的脑子不思考问题吗?” 这话如一记闷棍,砸在柳元初的头顶,让她一瞬间呆住了。 其实楚湘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能够听得懂,听得明白,也想得明白。但是祝可与柳子濯先后出事,让柳元初觉得有什么看不见抓不着的东西在眼前流失。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迫切地,焦急地想要冲上前去,抓住那事物。 好像再不做点什么,她便会后悔余生。 柳元初贴靠着镶嵌门窗的那堵墙,无措的滑坐下来,双手捂住眼睛。 “可那是我师父啊,楚湘然。”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他救我,传我刀法,授我事理,我绝不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论,茶余饭后的闲言,可是我,我怎么能......我怎么能与旁的人一样,不见真相,只信一条无头无尾的讯息呢?” 月色在天空铺展,深蓝色的穹空之中,零星几颗星子闪烁,微弱而孤单,却将少女衣上银竹纹映得闪闪发光。 楚湘然将手掌贴在封禁窗户的五行阵法上,原本无形透明的阵法因她触碰而泛出涟漪,如水面上圈圈波纹。 无边的静默中,她缓慢出声:“我替你去。” “柳元初,我替你去连州,找一切你所想知道的真相。”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