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目光灼灼的盯着任云生。 任云生久久不语。 静默之中,月色仿佛凝固,空气中一丝一毫的细微声响都落入耳中。任云生低着头,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衣角,想要抵消这静默。 时间在静默中被无限拉长。 最终任云生嗤笑了一声。他抬起头,与柳元初的目光对视,双手摊开,坦然道:“我先前便说了,请您救我,楚湘然的真相是交换条件。可您看看现在——你我身在牢狱,这如何算得上是‘救’?” “我知道您想要得到什么,可同样的,我也想活。我还尚未将真相说出口,您便可以把我交给泾州云家,我若真的说出来......恐怕您再也不会管我了吧。” 少年语调轻快,诉说着最残酷的现实,柳元初无法反驳。 毕竟她确实这样想过。 但她原本便没有打算成功,只是抱着诈一诈他的心态。如今从他的态度中得到肯定的信息,确定她猜想的方向正确,这就足够了。 她已经知道了她想要知道的。 “疼吗?”柳元初望着对面的少年,突兀开口。 牢狱中十分安静,落针可闻,所以柳元初说的每一个字任云生都能够听清。但这两个字实在让他感到意外,少年犹豫了一下,重复道:“什么?” “那只蛊虫。”柳元初说,“在你身体里的时候,疼吗?” “......” 任云生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自重生后,柳元初对待他的态度一直十分冷淡,或者说非常残酷。她与上一世完全不同,她对他不再有那种心软,关切,那种发自真心的在意。 虽然这种落差使人难受,但是任云生也接受了这落差。 毕竟以他做的事情,柳元初没有当场拔出刀来把他捅死,已经算是仁慈了。 所以在他的预判里,可没有柳元初开口关心他这件事情。 任云生心中莫名的感受到一股酸涩。 “也......还好吧。习惯了,便也没有那么疼了。” “那一定很疼。”柳元初喃喃自语,“湘然临死去的时候,一定很疼。” 任云生:“......” 算了。 他习惯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 云府。 云如章坐在屏风后,看着府上最出色的医师以疗愈术治疗云熙照的伤口。这位医师出身青州医谷,行医半生,颇有威望。 云熙照的双手腕处被任云生所操控着的银针用力划出半指深的沟壑,其中的血肉筋脉悉数断裂,流血颇多,这位老医师已经为他治疗了一个多时辰,额上沁出汗珠来。 只见他掌心凝聚着青绿色的五行之气,太始之木的元素包裹云熙照手腕,生生不息的力量接续他断裂的皮肤与筋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烛火燃到尽头。 老医师掌心的五行之气缓缓收回,看着云熙照堪堪结痂的手腕,轻缓了一息,转身向云如章道:“小公子的伤势实在严重,我虽以五行术将其筋脉接续修复,但再造之物总比不过天生,日后......” 他犹豫了一瞬,没有说下去。 云如章面色微沉:“文老请说。” 老医师长叹一口气:“我知道家主望子成龙,其心切切。但经此一伤,小公子的双手恐再难拿起重物,更不要说练剑......” 此话一出,云如章面上立刻阴晦如云。 他殚精竭虑,不顾一切,在任云生身上试验近十年,便只是为的今日——若能借那只蛊虫将任云生的五行术天赋转介到云熙照身上,那么云家便可以拥有两位直系所出的行术者! 也只有这样,在未来的十年甚至二十年里,云家才有实力去争夺那个东西。 数年筹谋,毁于一旦...... 云如章挥手。云初辰原本站在他身侧,少年身形掩藏在屏风的折拐之后,随着云如章的动作走出。他对着老医师微微行礼,温声道:“多谢文老,我送您出去。” 老医师点点头,轻声叹息,摇着头随云初辰出去了。 藏身在屏风后的第二人才在此刻显形。 是那位黑袍人纪先生。 云如章捏着眉心,愁声问:“蛊虫如何?” “是假的。”黑袍人摊开手掌,掌心一块拇指大小的黑色石块,“当时阴隗雪落地,便被那姑娘所使用的水行术凝冰封住。你命人将她带走后,府上水系的五行术士多般尝试,也没能化解凝冰,最后是碎了冰层才将其掘出。” “但已经被换成了一块石头。” · 牢狱中。 任云生看着柳元初手指抹过乾坤袋,从中拿出一个冰霜凝结的球体。 球体晶莹剔透,其中封存着些许气泡,和一只纯黑色的,蜷缩着,尚未完全舒展身体的蛊虫。 “你竟然顺手拿了它......”任云生喃喃,“所以你心里其实有我?” 柳元初翻了个白眼儿,不想理会他。她直接将手中的冰球对着任云生的脑门砸过去,然后起身,望着头顶的那一道小窗:“离开泾州云家,你说要先找回这只蛊虫。如今蛊虫有了,可以准备离开了吗?” “可以。”任云生轻轻一笑。 他双手接住那只迎面砸来的冰球,没有立刻将其捏碎,放出其中的蛊虫,而是将冰球收入袖中。 球面紧贴着他的手臂,带来入骨的冷意。他也站起身来。 “师父打算怎么做?要知道,自两百年前那场行阴大战后,泾州云家主脉没落,旁支登堂入室,血脉中五行天赋也愈发稀薄。所以很早的时候,云家就在搜寻能够压制五行术的方法......泾州大牢之中,可是无法使用五行术的。” 柳元初没有说话。她看了任云生一眼,只觉得十年不见,自己这位徒弟脑子好像出了些问题。 她自乾坤袋中寻出一根细长的铁丝,弯折之后塞入匙孔之中。 铁丝旋转,片刻之后,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锁开了。 柳元初用同样的方法也打开任云生牢门上的锁,两人踏出牢房。 泾州城的这座大牢,构造十分奇特。它不像寻常牢狱那样曲折回转,在有限的空间中设置数量最多的牢房,而是一条狭长的通道,从东到西,一路畅通无阻。 柳元初和任云生被带进来时,被关在入口处左手第一间。 他们在牢房中时,空间十分安静,连落针的声音都没有。所以柳元初以为,这牢狱中其他的牢房,都是空的。 她只是随意向更深处的牢房扫了一眼。 那些牢房都是一间挨着一间,每间以黑石铸造的狱栏做门,是故一眼望去,视线并没有什么遮挡。柳元初一眼便看到在任云生隔壁的牢房中,一个十多岁模样的小女孩在角落里瑟缩着。 而在那牢房的地面上,竟密密麻麻爬着纯黑色的小虫! 那些小虫相较之她先前交到任云生手中的要小一些,只有黄豆大小,却胜在数量庞大,约有几百只。有几只小虫已经顺着小女孩的脚踝爬上她裸露的小腿,伏在她的皮肤上。小女孩双手环抱自己,似乎十分的痛苦,脑袋重重磕在石墙上,鲜血淋漓,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不。 或许不是没有发出声响......只是外面的人听不到罢了。 这些牢房中都设有匿声诀,隔绝每一个房间的声音。因为若往后的每一个房间都是如此情形......没有匿声诀,过道只会被无数的痛苦惨叫声湮没。 柳元初看向任云生,他站在她的身边。少年此刻的模样乖巧而无害,身上虽有污脏,却也还算整洁,若是忽略他脖颈上那道伤口,很难让人想起他不久之前还被云如章关在云家的地下水牢之中。 任云生注意到柳元初看他:“不走吗,师父?” “那是......什么?”柳元初感觉自己的手指冰凉。她捂住嘴,控制不住的干呕起来,手指紧紧抓住任云生的衣袖,颤声问:“你告诉我,泾州云家......究竟在做什么?” 任云生低头看着柳元初。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起手挡住她的视线:“没什么。” 他低声说:“走吧,柳元初。有些事情,不是现在的你能够管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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