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意识撕裂般的疼痛瞬间包裹了柳元初。 神识这种东西,是自她的意识向外分裂出去的芽叶,能够将离体之后的所遇所感皆传递来,自然也包括被掐灭那一瞬所带来的晕眩和疼痛。 疼痛来时柳元初正与与云初辰同行,从一簇紫藤花架下走过。时值三月,紫藤还未盛开,花架上只满目的葱郁,数根细长的藤蔓垂下来,在夜色中随晚风轻拂。 柳元初感受到晕眩,一时难以站稳,便下意识便伸出手去扶那藤架。 却被身旁人稳稳捉住手肘。 云初辰就站在她的身侧,温和的话语中饱含关切:“姑娘身体不适?” 柳元初扶着额头,久久不语。 被捏碎的是她的神识,虽然于本体无碍,却也足够她感知到那神识中所传递来的情绪讯息。 那道讯息,不是杀意,不是愤怒,甚至不是任何挑衅性的语言。 而是一道求救。 满斥着痛苦与决绝的求救。 最初她将这道神识留在任云生的身上,便只是为了确定他的位置,以防进入云家之后,她要逼问时找不见他。那一道神识附在任云生的身上,愈来愈微弱,直至最后,断绝消失,柳元初也只是觉得任云生可能会被关起来,囚于某些阵法之中。 毕竟这世上能够隔绝神识的五行阵法,也还是有着那么十几种。 至于任云生,他应付她都游刃有余,更不要说泾州云家——一个云如章,又没有五行术,能够把他怎么样呢? 他是她的敌人,他引来天火,烧死数百弟子,整个太微学院几乎因此化作灰烬。他所有的脆弱都是装出来的,他是披着羊皮的狼,是冬日里濒死的蛇,是不值得,也不应该被值得同情的虚伪者。 她从没想过,他会在云家这片方寸之地里,陷入绝望的死境。 柳元初犹豫了一瞬。 又或许......这只是他的又一道欺骗? 柳元初的手指抵在眉心,等到眼前的漆黑之色缓缓散去,才慢慢将手指挪下来。她眼中是随夜风卷起的紫萝藤蔓,嫩绿色颜色,结成一个又一个小圈圈。 她不能赌。 柳元初的手指慢慢攥起。 她一定要知道楚湘然死去的真相,她不愿赌。 “柳姑娘?”云初辰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 柳元初侧首,看向身边的少年,勉强笑了下,摇头道:“无事。” “顽疾罢了。”她轻声说。 云初辰也觉察到她的脸色确实苍白,不像是装的。少年犹豫了一瞬:“既如此,姑娘还要继续参观云府吗?” “不了。”柳元初叹气,“时候也晚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今日劳烦云公子同我虚耗时间了。” 她行过礼,想要同云初辰告别,甩脱这位云家少主,却不想云初辰竟又开口道:“我送姑娘回去。” 柳元初:“......” 这话说得实在礼貌,礼貌又合理,合理到柳元初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语来拒绝他。 毕竟云初辰今晚的任务,就是寸步不离地看住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柳元初认命。 也罢,跟着便跟着吧。 反正跟着一个云初辰,也不妨碍她要做的事情,甚至对她更有益处。 柳元初与任云生按照原路返回,行至青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时,只需微微抬眼,便可以看见云如章所居住的正厅。 那厅堂灯火通明,庭前一棵梨花古树缤纷绚烂的开放着,粉白色的花瓣在树下聚集,铺成一片缤纷的暖色。 以她现在的实力,强闯进正厅去找任云生显然不现实,那会让她引来整个泾州云家的攻击。但在那些五行阵法上动手脚,让它们产生紊乱,借力打力,将身处其中的人逼出来......还是可以的。 柳元初在心中轻念,左手在背后结印,一道微弱的银白色流光便自她指尖飞出。 那流光的颜色太弱,飞入草丛便消失不见,以至于云初辰就站在她旁侧,也未曾察觉。 流光撞入覆盖云家的由五行术交织而成的“网”中去。 上一世,柳元初守着太微,做了二十年的守阵人。她熟悉太微星阵大阵中每一处的阵法与五行术构成,意随心至,如臂指使。 她早就掌握了那些阵法中五行术转换,调用,聚集和分散的规律,她护守着那座大阵和大阵中的五座常院,五座常院里每一位太微弟子。 无人比她更熟悉这些东西。 流光一入阵法,原本处在流转变幻之中的五行元素平衡被打破,太易之水疯涨,太初之火熄灭,太始之木长生,太極之土碎裂。 一时间,云府之中所布置着的五行阵法出现数处崩裂。自阵中生出的绿色藤蔓眨眼间便长成蟒蛇粗细,水流自园中池漫出,湮没土壤,满地泥泞,房屋石板碎裂的声音响起,横梁摇摇欲坠,几欲坍塌。 虽然只有几处——但这样的动静,足以叫府中家丁警戒起来。府兵持着枪戟,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赶往五行阵出现紊乱的地方。 整个云府在一瞬间嘈杂起来,四处都乱哄哄的,可以听见人们逃跑和惊叫的声音。 灯火通明的厅堂也在这慌乱中发出轰然巨响。 柳元初抬首去看云初辰,便发现这位云家少主也正看着她。他盯着她的目光灼灼,似乎想要剥开她的皮肉,看透她的骨血一般。 柳元初沉默了一会儿,指着云初辰的身后,轻声说:“云公子,正厅那边,好像……要塌了。” · 地下水牢。 不知生长在何处的巨大藤蔓自墙缝中挤出,几乎撑裂半个屋顶,深绿色的蔓茎如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伸展,蠕动着。牢中的水闸忽然断裂,蓄在铁闸之后的冷水涌泄出来,转瞬便没过人的脚踝。 名叫阿照的小男孩最先对这变化作出反应。他被蒙住了双眼,耳朵和皮肤都比平常时候更加敏感,几乎是寒冷的水源一触碰到脚面,便惊叫起来:“阿爹!水,水......水漫到脚上来了!” “阿照,不要怕,爹爹在。”云如章蹲下身轻抚阿照的肩膀,使他的情绪安定。他在这个孩子面前从来都是一位慈父。 阿照感受到熟悉的温暖,安定了许多。 云如章才抬头问:“纪先生,不过是施针——为何会如此?” 沉水寒铁之上有专门的五行阵法压制,任云生不可能使用五行术,而且他的天赋是太素之金,并非水与木......云如章转瞬便想到柳元初,那个他在前厅见过一面,跟随云初辰来到云家,据说从深巷中救了重伤的任云生的少女。 她出自太微,怎可能不会使用五行术。 “是那个——”云如章咬牙道,“她果然......” 黑袍人正站在任云生的身前,盯着他左手若有所思的查看。似乎是在方才的一瞬间,这个被铁链束缚在墙壁上的少年捏碎了什么,然后变化骤起。 但任云生紧攥成拳的手指忽然垂下来,五指都敞开。那其中空空如也。 黑袍人最后看了任云生一眼,转身打断云如章的猜想:“并非是有人在使用五行术。”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同时拥有两种以上的五行术天赋。藤蔓突生,水势突涨,墙土崩裂......这恐怕,是贵府中所设的五行阵法,出了问题。” “那该如何是好?”云如章音调提高。 五行阵法的紊乱谁也不曾预料到,甚至连这种情况是突发还是人为造就都一时难以判断,而在这样崩裂的情况下,取蛊的流程已然进行了一半。 黑袍人已经用银针扎住那只蛊虫,接下来便只需切开任云生的皮肤,将蛊虫剥出,然后喂给阿照......云如章为此事汲汲营营数十年,如今便要成功,如何肯言放弃? “无妨。”黑袍人道,“取蛊很快。” 他说着,翻手露出一把短刃,直接划开任云生颈侧的皮肤,挑出那只藏在他脖颈之下的黑色蛊虫。 动作之熟练,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蛊虫有拇指大小,蜷缩成球,甲壳坚韧,在黑袍人的手中蜷成一团。 云如章见之大喜:“多谢先生!” 他将阿照放在地面,双手颤抖着去接那一只黑色的蛊虫,却被黑袍人避过。 “此虫是蛊,有毒物之天性,触人肌肤即钻,云家主若不想功亏一篑,还是莫要贸然触碰的好。” · 任云生感受到脖颈间火辣辣的疼痛,粘稠而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肌肤向下流淌,沾湿一片。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游离在高热与疼痛之间,恍惚中甚至好像听见砖瓦碎裂,枝叶蔓延舒展的声音。 声声入耳,切切嘈杂。 直到冰冷的水源没过他的膝盖。 头顶那块方寸大小的入口不知何时被打开,明亮的光线直直照入进来,照入到这阴暗,潮湿,肮脏的角落。满目都是水,空气中充斥着混杂着阴冷湿潮的腐臭味道。在过往的无数个日夜里,便是这种味道,混杂着冰冷刺骨的水流,灌入他的耳鼻,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他看到云如章,云如章抱着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黑袍男人手中捏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虫,沾染在虫身上的鲜血一滴一滴自男人手上流淌,落下,没入及膝深的水中。 少年抖了个激灵,意识猛然清醒。 不能! 不能让他们拿走那只虫! 他不能,他不想,日日夜夜都活在云家的掌控之中! 上一世他逃出了这命运,这一世他也一定要...... 任云生拼命调动着体内的五行之气。十五岁时的他还未踏入太微,并未掌握使用五行之气的诀窍,可重活一世的他,对那些技巧方法烂熟于心。 他不能用剑,所以武器便是一把扇,扇中藏了数枚细长铁片,可随他的意念而操控,成为进攻的利刃。 他还不能放弃,他得撑到柳元初来救他...... 任云生一遍又一遍的尝试着,眼中因狠戾而蔓上猩红的血丝。他盯着那只蛊虫,蛊虫被交到云熙照的手中,在小男孩掌心蜷成一团。 手上的束缚骤然一松。 任云生顾不得思考发生了什么,因为在那一瞬间,他控制颈上银针的尝试成功了。那根针从他的脖颈上飞出,化作一道流光,倏然向着云如章怀中的小男孩冲去—— 墙角的藤蔓不断生长,因触碰到水流而更加茂盛,生出粗硬的枝干。那枝干顶掉头顶的砖瓦,薄薄一层的地板坍塌,向下落入地牢之中。 明亮的灯光从上面落,第一次落入狭窄幽暗的地牢之中。 柳元初站在地板坍塌的缺口处,看见被任云生控制着的长针逼近云如章与云熙照。柳元初惊慌失措,只来得及喊出他的名字: “任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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