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 / 1）

每日清晨一碗米粥，有时里面会加些红枣，有时会加些桂圆，有时候什么也不加。

第二日青花白瓷的碗一定是空的，而桌上也渐渐多了些旁的东西，譬如是一簇娇艳欲滴的鲜花，又是一坛凡间的酱菜，又或是些鸡鸭鱼肉。

像是默契一般，不曾见面，却又知道对方都在，也许这就是最好的方式了吧。

有德看着已经堆满的厨房，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随后便挑着水去给菜地浇水了。

此后的百年，二人再没有见过面，却又知道彼此之间的陪伴。

今早起床，有德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厨房，而是神情恍惚的坐在床上，棉被乱糟糟的揉成一团放在她的身侧，而她紧贴着墙壁，眼中沉重。

这些日子她总是能梦见玄墨，还在那片黑暗中，可是已经能听到他的声音看见他的背影，越来越能够感受他的存在。

有德默默垂下眼眸，能感觉到玄墨自然高兴，可是不知道为何她心中总有隐隐不安的感觉，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是何缘由。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有德甩甩头，不想在忧虑下去，下床起身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装有玄墨残魂的盒子抱起，再拿出随身的锋利匕首。

鲜血潺潺不断的滴在珠子上，有德头晕目眩，赶忙用白棉方帕包扎。她能感受到近日残魂的意犹未尽，以往他还挺心疼她的，只喂个几滴就饱了。

可是近两日，像是饥不择食般不断的索要鲜血，有德心中渐渐有了期待，这百年的鲜血滋养，只怕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想到这儿，有德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伤口，突然扯下了刚刚包扎好的纱布，朝着刚刚有些止血的伤口，狠狠的按了下去。

鲜血直流，血液中的芳香顿时充盈整间竹屋，残魂所宿身的那颗珠子发出阵阵红光，所有落在珠子上的血，不过短短一瞬，便吸收殆尽。

而有德此刻却已经是面色苍白，嘴唇铁青，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可是依旧没有停止动作，她也知道徐徐图之更为稳妥。

可是，她不想再等了，她总觉得很急，急的她不得不这样做，像是有野兽在她身后追赶，逼的她想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随着时间的推移，珠子中散发的红光越发强烈，而有德此刻的脸色倒像是个死人一般了，她最后看了一眼，便晕厥了过去。

那一刻，她在心里头想，其实如果自己这样儿死了也挺好。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必无尽无休的等待，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这一切的经历其实让她精疲力竭，莫名其妙的回到了三万年前，走上了一条早已经被安排好的命运，又莫名其妙的回来。

很累，真的很累。

就在她失去意识的瞬间，结界幻境之外烈日炎炎的天空顿时间乌云密布，无数紫雷如蜘蛛网一般蔓延开来。

数百道天雷齐齐落下，无尘所造的结界霎时间灰飞烟灭，曾经的小院，竹屋，菜地顷刻间化为乌有。

就在天雷落下的瞬间，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闪进其中。

有德再次苏醒后，头晕的厉害，眼前一阵阵闪着星星，脸上似乎被一条湿漉漉的舌头舔舐，不过这一次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鹿翎。

鹿翎将七奇从有德身边推开，眉眼处的笑纹展露，喜道：

“你可终于醒了，晕了大半个月，什么药都给你喂进去了，都吐了出来，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有德还是晕乎乎的，连呼吸都觉得费力气，费力道：“我…荒集山？怎么….在这里……”

她昏了太久，自然是没力气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不过鹿翎是谁，是她的好姐妹，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不是想知道你明明在荒集山，我怎么把你带回来的？还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真是好姐妹，默契十足。有德想点点头，却又实在没力气，只好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鹿翎却先将汤药拿起来，轻轻吹拂上面漂浮的热气：

“我知道你有一大堆想问的，但是你大半月滴水未进，瘫睡在床，很是虚弱。以往吃的药都被你吐出来了，如今先养好了身体，起码得有力气说话，我再将事情经过告诉你。”

鹿翎的声音沙哑苍老，却给人无端的心安。

有德虽然有些不甘，却还是点点头，听了她的先喝了药，又吃了些软烂的米粥配小菜，而后又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过来时，果然精神头好些了，手脚也有了些力气，起码能自己坐起来吃东西了。

夜里本该寂静，可却传来阵阵欢呼声，从思羽山望下去篝火遍地，人群涌动，很是热闹喧哗。

有德看向鹿翎，有些惊讶。之前的思羽山隔绝外界的一切，甚至鹿翎设置关卡幻境迷惑想要上山的人，所以这山中静极了，也净极了。

可刚刚的喧闹声直到现在也没有停止。

鹿翎夹了一块嫩笋放到她碗里：“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以前我独居再此，不许任何人靠近，其一是我烦他们扰我，其二是那时候妖族不太平，各部落都有野心，我不想掺合进去。”

可如今，却变了。

鹿翎看着有德，自她离去百年未见，好像恍如昨日。那个一身轻松，充满希望的女子短短百年，变得沉静如水，好像那颗心变得跟自己这个老婆子一样苍老。

她不怕有德心中难过，又觉得如今的她好像跟之前不同了。

“大半个月前，妖王病逝，他咽气的时候天空乌云密布，紫雷滚滚，是新妖王诞生的象征。”

有德放下碗筷，静静地听着鹿翎讲述。

“我虽隐居，却也不是傻子，更何况七奇那时候狂躁不安，我怎么也安抚不了。便带着他前往天雷降落之处，—荒集山！”

此刻的有德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她主动开口，可声音颤抖，足以见其激动：

“玄墨…他…他…他活过来了，对不对？”

鹿翎点点头：“是，他不仅活了，还是新妖王！我又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你，便把你带回来了。”

其实当时不仅鹿翎，妖族之中察觉到异常的人全都聚集荒集山，在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劈下后，从电火雷光中走出一人，正是玄墨。

他不用说话，只是静静在站在那儿，周身的气势便足以令妖族众人胆颤伏跪在地，更有三万年前曾经见过他的年老者，激动的痛哭起来。

旁人都忙着看妖王，唯有鹿翎知道既然玄墨复生，有德必在附近，她慌忙去找，终于在距离天雷降落处的不远看见了她倒在地上。

“当时你面容苍白，像是失血过多，手腕上包着的帕子还往外渗着血，但周身有个十分坚固的结界环绕，想必是帮你抵挡天雷的。再后来，我就将你带回来了！”

那结界的作用就是为了保护有德，鹿翎觉得除了玄墨，不做他人之想，而且那时候，玄墨被妖族众人簇拥着离去，可却忽然停下脚步，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顿了一顿，只不过神色十分陌生罢了。

鹿翎却带着有德躲了起来，她是仙身，仙妖两族不睦，此刻受人瞩目并不是好事儿。

有德默默听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把饭碗端了起来，已经吃了大半了，面上却没有异常。

鹿翎小心的看着她的神色：“你不高兴？”

鲜嫩的鸡肉进口，有德：“我为何不高兴？”

自然是因为这大半个月纵然妖王整顿妖族政务，却没有想起过有德来！当时，鹿翎带着有德回来养伤，怕玄墨担忧，特意让手书一封，让七奇送进王宫。

但不见有任何回信，也不见有人来接，石沉大海。

“也许是妖族事物繁忙，又或许是七奇这废物根本没送到尊上手中！”鹿翎想要安慰她。

一旁的七奇却‘哼唧哼唧’几声，带着不满，显然不同意鹿翎说他是个废物，更不同意自己没送到。

有德却毫不在意的摇摇头：

“他收到与否，和我本就没有关系。早在复活他之前，我便想好了，不论他醒来是否还记得前尘往事，我都会离他远远的。他有他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

手中的一碗饭竟然已经见底了，可见胃口不错。

倒是鹿翎有些震惊：

“怎么…怎么会，尊上对你的情意，你对尊上的情意，都是刻骨铭心，不顾生死。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们一路走来，鹿翎看在眼里，心底十分羡慕，本以为能苦尽甘来，却没想到是如此的结局。

有德扒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目光看着窗外山下的火光闪耀，人群欢呼，由衷的感到高兴，妖族的内乱终于可以结束了。

而她也终于可以一身轻松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是龙族，身负诅咒，追求情爱下场必然惨烈，不是他死，便是我亡。还不如干脆抛弃这些，去看看三界天地，山河万里。”

鹿翎怔怔的看着她，内心觉得可惜，但也知道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