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魔（1 / 1）

远远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蔷薇花香，有德擦了擦额间的汗，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朝着山顶而去。

只见一片蔷薇花海攀岩在竹架子上，环绕着一座茅草屋，茅草屋做工精致，烟囱中还冒着向上氤氲的热气。

有德站在原地，心中莫名紧张又激动，忽然身后有什么东西奔着她极速冲了过来，待她发觉扭过头来，那东西已经近在她的眼前。

浑身雪白的长毛拖地，体型庞大，瞧不清五官只能看见那张血盆大口带着腥臭味裂开。

有德被扑倒在地，下意识闭上眼睛，脸上承受着湿热舌头的洗礼，这舔舐的味道很是熟悉，有德缓缓睁开眼睛，试探道：“七奇？”

听见这个名字，舔舐的力度更大。有德用手慢慢拨开遮挡它脸上的毛发，黑溜溜的眼睛中满是兴奋。

“你还在…太好了…你还在！”有德紧紧将它抱住，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三万年之久，沧海桑田变化无常，于有德还恍如昨日，于他人则是无尽的漫长。如今见到七奇，有德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臭东西，你在那儿又扒拉什么呢！小心弄坏了我的花儿！”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有德一愣，推开粘着她的七奇，站起身来，三丈开外的人一身黑袍，头发乌黑浓密，面容却满壑皱纹幽深，额头上的两枚鹿角依旧小的可怜。

“鹿…鹿翎？”

四目相对，有德的眼眶中打转着泪花，她努力想从眼前人的脸上看出曾经熟悉的痕迹，可以泪水模糊了双眼，叫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老妪看着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真真觉得莫不是自己眼花了，颤颤巍巍道：

“你……你是有德？妖族大祭司有德？妖王玄墨最爱的女人..有德？”

有德冲过去一把将人抱在怀中，哭的不能自己：“是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茅草屋中，干净整洁，与曾经万物阁的布置有几分相似，火炉上放着的铜壶被烧的滚烫，不住往外冒着热气。

有德青白色的软塌上，摸着鹿翎干枯苍老如树枝的手，眼眶红红：“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她看来，记忆中活泼开朗的鹿翎还是个修炼几百年的小鹿妖，可如今却只是眨眨眼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鹿翎重重的拍打了她的手一下，故作佯怒道：

“我不变成这样，还能变成哪样？你是浮生门的人，三万年不过眨眼。而我却是独自一个人整整熬了三万年的慢慢时光。时间会把人熬老，也会把心熬死。”

说起来，连鹿翎也不知道这三万年的慢慢时光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很难熬，可熬着熬着就到了如今。

明明那么难熬的日子，如今看来也觉得不难熬了。

有德起初是心疼，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浮生门的人？”

七奇变小蜷缩在软塌上，再次之前他一直静静呆着，此刻却忍不住小声哀嚎了几句，很是悲戚。

鹿翎也收起了笑意，抚摸着七奇毛发，沉声道：

“尊上….尊上临走前，提到过一嘴……我后来一直打探，才晓得浮生门是什么。”

“临…临..临走？”有德的声音不住的颤抖，冷汗顷刻间浮现，旁边的火炉烧的正旺，可她却感觉浑身冰冷刺骨。

她嘴角不受控制的抽动两下：“什么意思，他去了什么地方了？去哪里了？”

鹿翎的目光望向她，里面充满了心疼和无奈：

“有德，别自己骗自己。好吗？”

只这一句，有德的心瞬间被击碎，像是空了一大片，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想不起要说些什么，好像失语一般。

鹿翎知道她难以接受，却又觉得事以至此，还不如早早面对现实：

“自你离去后，尊上抱着尸身关在无极殿内闭门不出，妖族大雨倾盆，水患严重。我恨媚影入骨，终于找到了她使用禁术，操控你和百里矐的证据……”

那日鹿翎冒着大雨，走过跪在无极殿外的各部首领，在殿门前大喊：

“左右护法使用禁术，血儡术操控大祭司和百里矐，至他们身死。我有证据！请尊上一见！”

雷声滚滚不息，大雨滂沱而下，鹿翎一遍遍的喊着，直到声音沙哑出血，无极殿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鹿翎浑身湿透，慢慢走了进去，殿内没有点灯昏暗不明，根本瞧不见人影。可是她知道，尊上一定在这里，便直挺挺的跪倒在地。

“还请尊上还有德和赤羽清白，我有证据，能证明左护法暗影和右护法媚影使用妖族禁术血傀术操纵有德和…….”

“嘘…”

男人出声打断了她，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别吵醒她。”

窗外电闪雷鸣，光亮透过窗户将殿内照的亮如白昼，冒着冷气的寒冰床上躺着一个人，身穿大红嫁衣，头戴金冠流苏，栩栩如生的面容像是睡着了一样。

而男人披散着头发，下巴长出青色的胡渣，狼狈至极，没有一点妖族之王的样子。双目专注痴情的看着躺在上面的女子，还用手拨弄着她额间的碎发。

鹿翎心中复杂到了至极，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她知道尊上还没有接受有德已经离开的事实，还在自欺欺人。

同时她也陷入了犹豫，是为了报仇解开他的伤疤，让媚影坠入地狱？还是任由他这般活在自己幻想之中呢？

男人絮絮叨叨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边，像是风一般，潜入心中。

“阿牌从来没有怪过你，为了你，即便是失去一切也无所谓。”

“玄墨也从来没有怪过你，哪怕都是欺骗谎言也无所谓，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以后再没有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你是妖族的王后，只要你想什么东西我都会给你。”

“等你醒了，我们就去看花看海，快醒吧！快醒吧！”

他的双手不同的抚摸着有德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的诉说着，畅想着未来。

鹿翎缓缓起身，她不忍心再听下去，原来情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让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变得卑微乞讨，她心软了，也许就让他这样下去也挺好。

起身的瞬间，怀中的铃铛发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鹿翎一愣。

这是赤羽想要虞兰节那日送给她的，直到他死后，赤羽手下的手整理遗体，才从他怀中发现，交到自己手里。

那个守卫说，在虞兰节前一日，赤羽特意告了假去街上选了大半日。可惜之后的事情……却不能让他送出去，连带着他的心意也不能宣之于口。

黑色光亮的地板上，落下两颗泪滴，鹿翎紧紧将发簪握在手中。

情，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它不仅能让高傲者变卑微，也能让良善者便狠毒。

鹿翎折返回去，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开口道：

“尊上，有德已经死了！您还要继续骗自己吗？难道，害她的人，您不想知道？难道您要让她死后，也承受着被栽赃陷害的污名吗！”

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停留在下巴，而后消失不见。

火炉上的铜壶烧的通红，里面的泉水也渐渐被蒸发殆尽。

曾经的豆蔻少女，如今满壑皱纹，她带着懊悔的语气：

“是我打破了尊上的最后一丝幻想，让他痛不欲生，发狂生魔。把整个妖族变成了炼狱苦海…….”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初的血腥味，那么浓厚，那么残忍，大雨也冲刷不掉的血迹，焚烧也烧不尽的尸体，眼中全都满满的红，再也没有别的颜色。

“在后来，暗影将所有罪责推到了自己身上，只为了留媚影一命苟延残喘。我不甘于这样的结果，再次求见尊上，却发现他已经疯魔了……”

敞开的衣领露出从心脏位置蔓延开来的黑纹，几乎布满了他整个胸膛，他开始迷恋上血腥的味道，整个妖族化作一片血海。

“妖族分崩离析，很多首领带着族部逃命离开，偌大的妖王宫中已经没有人在了。不过媚影…也的确是真心，她留在尊上身边，不论差点死了多少次，也不离不弃。”

有德听的已经近乎于麻木，她没有想到自己死后，非但没有将玄墨从诅咒中救出，反而让他彻底疯魔。

鹿翎喃喃回忆着最后一次见到玄墨，那时候她也打算离开了，毕竟赤羽死了，有德也死了，虽然媚影还留着一条命，却每日都在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亲哥哥替她背了黑锅送死，心爱之人为了旁的女人发疯，她怎么能不痛苦呢？

“我走的那天，大雨滂沱，本想带着七奇悄无声息的离开，但…我心中总是不安，便又一次去了无极殿……”

鹿翎到了无极殿，只见殿门大敞，媚影倒在血珀之中胸口鲜血潺潺直流，命悬一线，却还是要往玄墨的身边爬起。

而玄墨难道神色清明的穿戴着曾经的喜服，怀中抱着有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