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之中烛火明亮,却又被这低沉的氛围压低了光亮。 霍懋起身,背对着李怀安:“我母妃说过千千万万句话,唯有一句是对的,只有变强大,方可不被摆布。” 他不想再被至高无上的皇权压制,不愿再被母子亲情束缚,不能在让李家气焰打击,所以军功一定要挣,李澄也绝不会娶。 李怀安抚掌称快,笑道: “我就欣赏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霍懋扭过头来,挑眉:“你不也一样?” 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尽在眸中。 十二年前,李怀安跟王氏在西跨院的门口,看着冯姨娘哭倒在地上,泪水如雨水般密集,哀求着不要把李澄从她身边带走。 而王氏则弯下腰,目光平视着李澄,红唇轻启,不带有任何一丝感情: “你爹想让你养在我身边,若将来你得了出息,便能把名字记在我下面,做正正经经的嫡女。你也可以留在你姨娘身边,我也能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你自己选吧。” 李怀安亲眼看见李澄再听到嫡女二字后,双眼流露出的渴望和狂喜。而下一秒,她垂下眼眸,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王氏站起身:“你好好考虑吧。” 回去的路上,李怀安不禁有些不甘: “母亲,为何要答应父亲让李澄养在您身边,明明就是她害了有德,父亲相信她,难道您也相信她吗?” 王氏牵着他的小手,听到有德的名字,面无波澜,可胸口却像是被一把刀子狠狠的剜了一刀,口中却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怀安,你说她会愿意离开冯姨娘吗?” 李怀安点点头:“会,她听到要当嫡女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开心,却还要装模作样。” 王氏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又美丽的面容,却说着这世间最残忍的话: “李澄离开冯姨娘身边后,世间就再也不会有冯姨娘这个人了。怀安,想要毁掉一个人,就要把她捧的高高的,然后松手…摔在地上,就会稀巴烂。” 灿烂的阳光照在王氏的脸上,模糊了她的面容,李怀安那一刻觉得,王氏柔弱的身体内有着强有力的仇恨和不甘,是对李元途,李澄,是对任何人。 当日李澄便找到王氏,自愿养在她膝下。而王氏没有任何刁难,而是尽心尽力的培养。 找来名师大家教导李澄的琴棋书画,女红礼仪,李澄也从一开始的戒备和小心翼翼,慢慢变得接受王氏。 以至于两年后冯姨娘病死在庄子上,李澄也只是象征性的哭了一场,便没了后续。 李澄认为她自己是可以顶替李有德的人,所以王氏倾力培养她。而李元途更是认为王氏知书达理,贤惠大方,对她很是放心。 可只有李怀安知道,他们母子已经恨透了这个腐烂肮脏的宅院,总有一日要将其连根拔起。 李怀安回神,低下头看着腰间一枚貔貅戏水的羊脂玉佩,喃喃自语道: “如果有德还在,也不知是如何的光景。” 十几年了,搜寻一直没有断过,却再没有了任何音讯。在所有人心中,她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 暮城这几日从黑沙关逃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同时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暮城距离战场太近,要逃去缂城。 一时间人心惶惶,街道上随处可见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背着大包小包,脸上皆是愁苦。 而在这逃离的人群之中,唯有二人逆流而行。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面上蒙着纱巾,好奇的问道: “可不能往那边走,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你们不知道吗?不能去黑沙关,最不济也要待着暮城,不然就是去送死啊!” 有德戴着帷帽,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做答。 阿牌跟在她身后,听着那女人的汉子说道:“管他们做甚,现下去黑沙关那就是找死,你好好喂养孩子,少管这些闲事儿!” 一日前,外族蛮子忽然发动总攻,突袭了大齐的军营。两军对峙的平衡迅速打破,大战一触即发。 阿牌不知从哪儿找了辆推车,把行李包袱都垫在上面,让有德坐上去,随着出了暮城的城门,官道上的人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乎没了人烟。 有德摘下帷帽,向后仰躺,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羊皮地形图,透过西北的太阳认真的看了起来。 她瞧的认真,没发觉到阿牌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她的身上,又或许是察觉到了,但她并不当回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前方便到了一个分岔路口,左边是去往黑沙关的路,右边去往天坑。 有德的声音适时的响起:“走右边。” 阿牌停下来车,不解道:“不是去黑沙关找九皇子霍懋吗?你……”心中想到一个可能,喜道:“你改变主意了?” 这蠢孩子,是真蠢,有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别多问,就往右边走吧。” 此处的天坑是距离黑沙关不远不近,刚好三十里的位置。地形下陷成坑,丛林密布,陡峭险峻,当地人称其天坑。 方才有德观看地形,发现此处易守难攻,是个发动战场的好地方,她就要在此处守株待兔,等着白胖胖的兔子自己撞上来! 夜色深沉,西北的天空好似比江南的更低一些,星辰遍布,好像一抬手就能够摘下来一颗。 有德伸出手比划着星星的大小,轻声道: “阿牌,你想念京城吗?想念京城的夜空吗?” 整条路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阿牌的声音像是给这漆黑的夜平添了几分冷意: “我从不怀念,那个地方。” 有什么可怀念的呢?西坊街的肮脏和贫穷,自己当初弱小和无能,像一座牢笼死死的将他困住。 当时的他也曾抬头看向天空,灰蒙蒙的,星月都蒙上了一层阴暗,连光芒都不再皎洁,就像他的人生……没有希望。 听到阿牌的回答,有德有些可惜,可惜他不喜欢京城,却要马上回到那个地方了。 还未行至天坑,阿牌双耳一动,立即停住了脚步,一个飞身去探查情况,密林中隐隐火光浮现,脚步杂乱,说话声饶舌绕耳,是外族蛮人。 “外族在天坑处布置陷阱,看来是想引大齐军队前来。”阿牌将推车停靠在岩石后方,以免引起他们的注意。 有德听着这话,丝毫不意外,只是东张西望,瞧着不远处有两块巨石相靠,中间留出了不大不小的缝隙。 “把车推到那两块巨石中间。” 阿牌依言照做,二人同坐在车上,听着山下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而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大地缓缓震动,无数铁蹄声朝着天坑而来,火光一时间闪耀非常,是大齐的军队来了! 有德紧张的握住阿牌的手,能否一次成功就看老天爷有多眷顾她了!!! 阿牌紧紧回握住,温热的手掌试图温暖那双冰凉的小手,只听山下一声嘹亮高亢的喊声: “我乃大齐军中副将霍懋,尔等外族蛮人诡计多端,布下陷阱,早被我军识破,若识相些,速速投降,可保全尸!” 这声音自天坑传来,回荡在这山野之间,有德猛然睁开眼睛,听着一遍遍的回音,脸上扬起笑意,目光灼灼的盯着阿牌: “他果然来了!老天爷待我不薄!阿牌,如今该你出手了!记住,像之前我说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说着,便从包袱中取下三根两指长的银针,细细叮嘱道: “一根扎进承泣穴,一根扎进他的浮白穴,剩下的一根刺入他的丹田。下手不可太重,不能要他的性命,别让他还有任何人看见你的脸,懂吗?” 有德的语气有些颤抖,是因为兴奋,她的双手有些冰凉,嘴角的笑意有些抽搐: “霍懋,是大齐圣上最宠爱的九皇子。他的胸口有一朵莲花印记,别搞错了人!记住!我只要霍懋,只要他!” 阿牌的手渐渐变得冰冷,郑重的点了点头,下一瞬一个闪身便没了人影。 随后天坑中传来两军对战的打斗声,利刃划破血肉,刀戟刺向战甲,在这一片乱战之中,有人正隐藏在暗处。 有德瘫坐在推车上,手脚瘫软,浑身上下的冷汗一层层的冒出来,是兴奋,是狂喜到骨髓里的战栗,连双眸都泛出渴望之极的光芒。 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十几年的蛰伏,身体里那股缺德残忍早就已经蠢蠢欲动,蓄势待发,同样这也是霍懋此生痛不欲生的开端! 每一次等待的呼吸都如此漫长,山下的战乱愈演愈烈,随着一分一秒的流逝,有德有些慌乱,不应该的!以阿牌的身手,不应该这么慢。 他天资聪颖,根骨绝佳,有德在凡间还没有发现过比他更好的人!难道真的有什么变故?不!不可能!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下一刻,山崖便跃上一个奇怪的人影,有德的心提了起来,待人影慢慢走近,露出阿牌的半张面具,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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