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升起,新北坊的游人也渐渐归了家。 梁疏淮没有停留在店铺里,他买了些吃食放置后转身走了。 一是想着告诉陈霜儿一声宋令月的情况,二觉得今日这人来得蹊跷,迷香也来得蹊跷。 宋令月此刻心思扑在柳雾身上,倒也没细问梁疏淮何来的银子买东西,只嘱咐着他早早归家休息。 柳雾吃了点东西,又喝了几杯温水,人清爽不少。 看着一脸担心的宋令月,先前那些真心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雾姐姐,你如何了?” 柳雾喑哑着嗓子:“我好很多了。” 她终是狠了狠心,合上双眼,坦诚道:“小月,雾姐姐我不瞒你。” “我自幼穷苦,五岁丧父,十岁丧母。二十岁丧了丈夫。” “我未曾有过一丁半点的子嗣,婆家将我轰出了门。我机缘巧合得了先机,做起了饰品买卖。” “很久之前,饰品没有现在这般昂贵,都是寻常价格。” “不知哪天开始,这永安郡的饰品纷纷水涨船高,坐地起价,我本不想如此。” “但我那好友..王枝优同我说,就我不涨岂不是乱了规矩?再者,饰品越贵就只有贵族能买,这就是在赚有钱人的钱,积功德。” “你那日同我说完,我也是想过,我想明白了又没想明白。” “你为何就坚持着这琉璃定价如此之低?” 宋令月知道自己那日有些太要强了,本是合伙人,却没有好好谈论此事。 在现代,合伙人是自己的朋友,两人志向相同,许多事无需掰开了细细侃侃而谈。 她到了古代,却没想着去了解柳雾。 宋令月诚恳道歉:“雾姐姐,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了。” “我未曾切实考虑过你。你不曾反驳过我,我原以为你是同意的。” “说来,你的真心话是你的志向,我应是要问清楚的。” “琉璃定价之低,我不是一时兴起。” 宋令月抚上柳雾那双发冷的手,传递着热度。 眼神真挚:“我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而是我——” “我原是巷四街的宋家嫡女。我阿母去世,我阿父一蹶不起,宋家落魄,树倒猢狲散。” 她忽略了柳雾眼神里的震惊,毕竟宋令星的事闹得很大,众人皆知。 继续说道:“阿父续了弦,我再无阿母,只有主母。主母待我苛刻,家中又添新丁,阿父越发地不重视我了。” “自我阿母过世后,我..我羡慕别家姑娘的吃穿用度,羡慕别家姑娘满身华服,满目饰品。” 宋令月不仅是在替原身、陈霜儿诉苦也是帮青春期的自己诉苦。 “我被主母设计赶出家门后,投宿我好友家。细细算来,十五年,我不曾过过几天好日子。我敢肯定,若我无琉璃这门手艺定是无以为继。” “明明我自己便是那样过来的,我有了手艺为何还要让这千千万的同我一般的贫苦百姓因饰品价高望而却步,在大好年华都不敢在墨发上别发簪,玉耳上戴耳坠?” “这是我的愿。” 柳雾也想到了自己,艳羡那些贵族女子能穿金戴银,满头发饰,明媚动人。 所以起初情报司让她选一门行当时,她毫不犹豫地选了饰品买卖。 “可你..你不爱钱吗?” 柳雾问出了一个粗鄙俗气却又现实诚恳的问题。 宋令月收回抚上柳雾的手,反而攥紧双手握成拳道:“谁不爱钱?我主母设计,你可知是什么计?” “说我欠下一千两,那日不还就要把我卖到牙子那去,当笼鸟!” 柳雾倒吸凉气,这主母当真狠心。 “我为了自保,只得同牙子说一个月后还他一千五百两,如今约莫过去十天了,我暂未有进账。雾姐姐,你说我怎的不需要钱?” 柳雾一时古道热肠,当即想掏出银两替宋令月还了那债。 宋令月知晓柳雾这般怕是有迷香作祟,她只笑着婉拒:“若我这薄利多销的法子凑效呢?若撞大运了,不肖一个月赚够一千五百两呢?” 柳雾担忧:“一枚素发簪十文,稍显复杂的三十文。你得利六文或十八文。” “一两是五十文,你这一千五两约莫七万文,你需要做...”柳雾算不了,转身想去拿算珠。 宋令月心算出:“四千两百枚或一万二千枚。” 柳雾惊得咋舌:“这..这...小月,这么多。你半个月怎能做得出来?” “莫说要做这么多了,若没有人来买呢?” 宋令月倒是不慌不忙,这十天以来,杂事虽多,但她也有走街串巷地了解市场。 永安郡人口多,约莫四万人。在整个大启朝算得上是人口多的小城。 圣上恩典,特意将全郡分为五个坊市,东织坊,南瓷坊,北墨坊,西厩坊,新北坊。 东织坊与南瓷坊两处商贾居多,北墨坊倒是文人骚客集住之地,西厩坊多是穷苦百姓,新北坊是永安郡发展起来后,许多外郡人涌入而新劈的坊市。 而这么多人中,贵族只占一小部分,一千五百人都可能不到。因此整个饰品买卖里,贵族的消费力超普通百姓千百倍。 “先前我在老夫人寿宴上献上琉璃灯至少在贵族里闻名。至于这百姓如何知晓——” 宋令月笑道:“那日你叫那白衣男子来寻我,你可知这人是谁?” 柳雾摇了摇头,只道:“我瞧那人服饰华贵,周身气质像那读书之人,我细想了打过交道的贵族家里,似是没见过这男子。” “那人是周玄镜,周家的长子。”宋令月言之确凿。 “此人向来自认心怀天下百姓,那日他也问过我为何定价之低,我实话实话,我瞧他似有所悟。” “便希望能借助他的文章或借他之口,将这琉璃真正地宣扬出去。” “若是他不肯这样做也无妨,待梁公子身体好了一些,我自是要挨家挨户地宣传。” 宋令月再次抚上柳雾的手。 “雾姐姐,我知你真心话,我也知你忧虑。” “若你觉此法属实不妥,我不会再借你弄珠玉之名,不放你这售卖。但既是我考虑不周,我依旧让利于你,直至补偿你五十两为止。” “若你当下诚心想过,认同我这法子,那我们俩姊妹不能再有如此难堪之事。” 柳雾先前是因为梁疏淮的玉佩而愿与宋令月结缘,今日灯下细聊,她才真正了解这姑娘有如此坚韧之心。 柳雾先前只是暂且同意,如今听她细说,心中已是认可一大半了。 她点了点头,面露难色:“可是,小月,你这饰品得要卖如此之多才够一千五百两,我总归不亏,可你若真到了——” 宋令月笑道:“雾姐姐,就如同周公子那般,明明价值三十五文的饰品,偏要给一两。那些贵族怎会如此斤斤计较呢?” “再者,往日我们又不单单只做首饰品,我想要做出更多的样式,我想让这琉璃世人皆知!” 柳雾坐在圆木桌旁,与宋令月互握双手,感受到她那双手里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她瞧着在落地烛灯映射下,宋令月的眸子闪闪,漾着星火,满脸希冀。 - “大哥,这发夹真好看!”周玄雁手捧两个琉璃发夹,围着周玄镜打着转。 浅蓝色的铃兰花躺在周玄雁两只红润软糯的小手上更为逼真,灵动。 “大哥,我就说了小月姐姐很厉害吧!可惜你不能同她共工了。” 周玄镜瞠目:“你怎知那姑娘叫小月?我记得我未同你说过?” “所以你莫名其妙的要求我去问那弄珠玉的掌柜的还需不需要招人?” 周玄雁嘿嘿笑着糊弄过去,又磕磕绊绊地把那日寿宴之事说得一清二楚。 周玄镜越听心中越发觉得这小月姑娘可怜得很,身处后宅之漩涡又努力自救,当真是世上少有的姑娘。 “大哥,这四枚发夹多少钱?二哥还拿了我的压岁钱呢,能否等二哥回来了,让他给你钱?”周玄雁一边小心触碰那灵动的铃兰发夹一边说道。 周玄镜经小妹一说又想起那小月姑娘定价之低的实情,再次感慨:“三十五文。这四枚发夹居然只需三十五文?团团,我没想过她会有如此之胸怀。” “什么胸怀不胸怀,大哥,发夹这么价廉?那小月姐姐又何时能挣那一千五百两?” “我偷偷听了芳姨同阿母说小月姐姐被她主母设计欠大钱,若是换不了,就要去当笼鸟。” “笼鸟是何物?我不太懂,但听着不像好东西。” 周玄镜不敢相信若是这样心有大义,自食其力,清清白白的姑娘去当了笼鸟,那真是这太平盛世里最大的笑话。 他想到宋令月同他所说的薄利多销,猛地发问:“团团,你觉大哥的文章作得如何?” 周玄雁露出嫌弃的表情:“大哥,你自是青槐州的缇鹭书院里一等一的,你向来少归家,你好不容易回家了,还要我这妹妹再夸夸你?” “阿母阿父成天念你在学业上的好来督促我,我可是不想再去背那劳什子女诫了。” 周玄镜笑了笑,捏了捏周玄雁的肉脸颊:“团团夸我自是要比别人夸我来得真心实意。你呀,好好读书,我会同阿母说让你也看看四书五经。” “女孩子家不要拘泥于后宅为上。” - 梁疏淮在房檐上飞着,默不作声,脸色不佳。 本以为这永安郡离京华城这么远,应当是要清澈明亮。可自他入城后,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如影随形一般,令人恶心生厌。 他一路跟到府衙,瞧着那王枝优关押进大牢,心中那块石头才真正落地。 再回到巷二街时,李无殊正在小厨房里慢炖药物,药罐里咕噜咕噜冒着泡,空气里充盈着一番苦味。 梁疏淮见此情,调侃道:“无殊,这些年总是你为我煎药,等你以后成亲,定是个好丈夫。” 李无殊却不似往日回怼,异常的沉默让梁疏淮恍然醒悟,连忙补救:“抱歉,我不该如此调侃你。” 李无殊曾订过娃娃亲,但那家似是染上瘟疫,一大家子都过世了且尸骨无存。 他向来重情重义,虽这亲仔细算来是大人之间的玩笑话,但他为那小姑娘立过衣冠冢。 只听李无殊喃喃道:“我好似再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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