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人声鼎沸,方木然有些好奇,掀开车帘的一角。 夕阳斜照,记忆中荒凉冷清的小路此时熙熙攘攘,道路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就连光秃秃的枝桠上都系满了红丝带。 几近夜晚,却依旧行人如织。 这还是方木然第一次感受到这个时代的烟火气。 不同于孟府的庄严肃穆,亦不同于襄丹记忆中苦丧百姓的麻木。 这是鲜活的,充满朝气的日常。 方木然心里涌上一股热流,她深知这一切实际上与她无关,可“神女”这样的身份还是让她觉得充满骄傲。 神襄山越来越近,她向山上望去,层峦叠嶂,只能隐隐看到神庙的一方屋檐。 方木然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想回到神殿,她想看看殿中又是怎样的一番盛景。 转念一想,她又仿佛看到育碧成和祥荣那副贪财的嘴脸。 嘴上念的是普度众生,心里想的是荣华富贵。 方木然心中泛起一阵恶心,遮了帘子靠在椅上,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又将车帘掀开,观察外面。 繁华夜晚,灯火辉煌。 行人匆匆,其中多数或捧着盆,或挎着篮,急匆匆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临上山的分岔口,上山参拜者寥寥,顺着大道前行者众。 马车行至岔路,竟也无视上山的路,顺着众人的方向行驶。 “阿盛,这不是回去的路,?”方木然喊住驾车的家丁。 外面沉默一瞬,阿盛回道:“回神女,此乃回去的路。” 方木然内心不安,不停回望着已然远去的上山之路。 可这驾车的总归是孟府的家丁,方木然虽有些慌乱,却也还勉强能够稳住阵脚。 马车渐远,车外已没了嘈杂的人声,混着车轮轧过的吱呀声,匆忙的脚步声更加明显。 不知为何,方木然总觉得自己和车外这些百姓殊途同归。 “神女,到地方了,请下车吧。”阿盛的声音响起,拉回方木然飘忽的心绪。 马车外寂静一片,方木然辩不出会是什么地方,心下不想下车,却也不能赖着不走。 方木然深呼吸,甫一下车,就被忽而乱作的狂风迷了眼。 咸湿的气息涌入鼻腔,方木然放下挡风的手待风停睁开双眼。 竟然是海边。 入目便是密密麻麻的人,将方木然层层围困,方木然回身险些被风击打上来的海浪拍湿。 方木然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深海,身前是数以百计的人群。 离她最近的一圈人举着火把,墨蓝色的海边亮如白昼,无声的压迫逼近方木然。 火光映着后面层层叠叠的面庞忽明忽灭,每一张脸都既陌生又熟悉。 是这样的一群人,在大旱时跪在庙中哭求不停,也是这样的一群人,如今将方木然围堵在海边沉默不语。 他们就那样盯着方木然瞅着,手里或捧或抱着什么。 还真是殊途同归。 方木然不知这群人是做何意,强装镇定的昂起头,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握紧。 这是方木然在这个时空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感受到寡不敌众的无力。 初到这里时有襄丹的声音和记忆,孟府有孟子谦的解围,后面又有言归帆的聒噪。 此刻却只有她一人。 方木然无助的退后,她退后一步,那群人便压上一步。 方木然又惧又愤,抬脚迈前一步,那群人又像惊了一般退后一步。 无论方木然是退是进,他们都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又不肯放出一个缺口让她离开。 四野寂静,这群人和方木然无声地较量着。 “吉时近!祭~典~兴~!”人群之外乍然响起一道轻扬高亢的声音。 方木然这才注意到人群后面雄伟高台。 相较与眼前明晃晃的火光,那高台之上灯火寥寥,明暗交错。 那高台是典型的神殿风格--奢华夸张,在浓浓夜色中都闪着金光。 郁碧成与祥荣就站在灯下,意味深长的看着方木然。 而灯火黯淡处,是两道她更为熟悉的身影。 是此前送别时丝毫不见人影的孟家二公子孟子谦和他的同窗言归帆。 对视的一瞬间,孟子谦长袖一摆,拂袖而去。 言归帆看看方木然又看看孟子谦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不知为何方木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明明是已经熟识的两人,孟子谦给她的感觉像是陌生人一般。 方木然只觉眼眶酸涩,一眨眼泪水夺眶而出,内心的恐惧和迷茫已叫她无法悲泣出声,她不知如今是何情况。 她只知道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依念已是荡然无存。 人群缓缓挪出一条通道,郁碧成与祥荣不知何时下了高台,他们身后跟着数名身材魁梧的壮丁,走近方木然,百姓又围上来将他们堵到一起。 祥荣上前一步,依旧是一脸无欲无求,对着方木然“阿弥陀佛”,又转身对着众人“阿弥陀佛”,说道:“神女归来,吉时已定,众生俯拜!” 围在四周的百姓齐刷刷的下跪,连着举火把的都单膝跪地,俯身磕头。 祥荣环视一圈,最后转身对方木然说道:“神女襄丹,既成大事,今求上神收复,以报轮回。” 方木然听得艰难,成了什么大事?收复谁?轮回什么? 郁碧成立在一旁,依旧是那副翩翩君子干净整洁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叫方木然不寒而栗。 他用他那清凉的嗓音缓缓说道,“襄丹,你为百姓祈福八载,而今又割肉求雨得上苍怜悯,属实功不可没。” “上神决定将你提前收复,全你轮回之心。已派下任神女继位,你以后也无需为苍生忧心了。” 如果是三日前刚刚穿越而来的方木然,郁碧成的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她还会听一听,可方木然已然清楚郁碧成的嘴脸。 这个贪财行骗的小人,如今这是意欲过河拆桥! 方木然似有所感,直勾勾的盯着人群外的那座高台,火光燃尽处,金光闪耀的地方,一位女童端坐在金莲座上。 一如她穿来时的状态,一手不断捻着金莲瓣手串,一手掌心竖起,闭着眼睛在默念着什么。 方木然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不卑不亢的看向郁碧成。 襄丹儿时的记忆涌向脑海。 ......神女之位,八年一轮回。年满十六则随祭船沉入海底由上神收复。 可襄丹的期限还有几个月!她明明还未满十六! 她应该说些什么来反驳,可她一句也说不出口。 只因郁碧成的身后,是密密麻麻俯拜一地的百姓。 他们没有抬头,只是听从祥荣的要求,虔诚的叩首。 方木然是这个时代的陌生人,襄丹却是他们的信仰。 无论郁碧成所操控的神庙究竟是否意在装神弄鬼来捞钱,这个所谓“上神”,所谓“神女”在百姓心中都已经是无法抹去的支撑与信仰。 方木然初来乍到,又如何以一己之身去抗衡? 郁碧成忽而轻笑一声,抬手指向方木然身后。 一艘两人宽的小船浮在岸上,中间摆一金雕符文棺椁,棺盖大敞,里面空空如也。 ...随祭船...沉入海底。 方木然有些震惊的看向郁碧成,原本干涸的眼睛又开始湿润,她茫然的看向四周,企图从严丝合缝的人海中找到一丝空隙。 郁碧成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轻轻偏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壮丁。 不着一词,那些或拿着麻袋或手上缠着绳索的壮汉,对着方木然,步步紧逼。 方木然畏惧的后退,直到一只脚踏进了海里,海水冰凉刺骨的触感刺激得她有些发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大吼道:“我不要麻袋!” 周围众人显然一惊,连一直低头俯跪的百姓都纷纷抬头看向方木然。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郁碧成,他皱着眉头,看向方木然,似在思考方木然的话是否可信。 方木然上前一步,深呼吸企图蓄满勇气,她强行稳住声线,尽力平静的说道:“我说,我不想要麻袋。” 说完,方木然不再看向众人,转身面向大海,双手背后交叠,静静等待。 如果这是身为神女的命运,那么襄丹的声誉由她方木然维护。 方木然背后的双手感受到麻绳粗糙的质感,捆绑她的人显然克制了自己的力道,绑的结实又不至于会叫她挣脱。 直到感觉身后捆绑的人停了动作,方木然轻轻动了动手腕,右手的伤痕与麻绳摩擦带来的疼痛让她清醒,确实无法挣脱开。 方木然最后一次回望这个世界。 眼前跪了一圈的百姓与襄丹记忆中渴求降雨的那群人那个画面重合。 是这样的一群人将方木然奉上神位,也是这样的一群人如今要让她去死。 本就是过客,又何苦留恋呢? 方木然再次转身,一步一步走向祭船,迈进棺椁。 躺好。 棺椁内两侧筑有镂空的木架,那群拿着麻绳的壮汉探进头来,用麻绳一圈一圈的左右缠进支架,将方木然紧紧地锢在棺椁里。 就在棺盖即将合拢的瞬间,郁碧成冷冽的声线响起,“神女既无需麻袋,那也无需棺盖,且兴祭典吧!” 棺盖挪开,方木然视野里又是墨蓝色的夜空。 她躺在船上,感受到一震一震的颠簸。 “咚!”的一声,她被推入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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