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一阵笛声唤醒的。 淇上坞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落锁,她推开半掩的门往里走,步移景换,看到一树雪白的木绣球下隐隐绰绰地现出男人的侧影。 那人披着玉色的长衫靠坐在栏杆上试笛,前一句还很悠长,后一句忽然吹劈。这意外他也没有料到,很轻地啧了一声,拿起竹笛对着月光看。 “怪不得你要亲身去勾搭令仪,而不是吹笛子招惹他注意。”黎念忍不住出声打断。她拨开招摇的花枝走近,客观评价:“根本就吹不好嘛!” 君原放下竹笛回头看她,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该来的人都来了,就算是吹不出曲中意又有什么关系?我还要恼它分扰你的注意呢。” 黎念打量着他,对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凌乱憔悴的事实很是无语:“你是怎么从静室里出来的?我白天只是借你出来与贵客做戏,没说取消你的禁闭啊。” “当然是大摇大摆走出来的。”君原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柄扇子转着把玩,那柄折扇在他手中十分灵活,无论怎么翻转都逃不出他的手指,衬得他华贵优雅、气度不凡. “陪你做完戏后,大胡子护院把我押回歇芳楼,不久便和人换班。我与那新看守说,两个小姐要我稍后依约去寄月堂说话。——这可不是扯谎,无非是我已经赴过约罢了。我还和他说,我并非因犯错被关到歇芳楼,是表小姐不喜二姑娘偏宠于我,要给二姑娘一点教训,两个人大约又说清了,故二姑娘来接我回去。所以我向他讨教,是不是该换身干净衣裳、梳洗后再去见二姑娘,免得她过分忧心生出病来。” 他敞开双臂,大方地朝黎念展示他讹来的新衣,“那看守大哥人也怪好,听完送了热水来给我擦洗,还提醒我去库房领制好的衣袍。所以我尊重他的好心,清清爽爽地出来走动走动。” 黎念这才注意到他束发的簪子换了,手里的纸扇也很可疑:“……你这扇子又是哪来的?” “这个?”君原将它摊平,啪地展开扇面给黎念看,“从表小姐那挑来的。她不是说过要赔我的笛子吗?可惜她太忙,一直没兑现她的话,我只好亲自去她房里拿。”他还嫌弃起来,“也就这把最贵的扇子尚且能用,别的扇子都太小。” 黎念算是听明白了。夫君静悄悄,必定在作妖。他岂止是大摇大摆走出禁闭,他是在别庄里狠狠玩了一大圈,没玩够,半夜继续来逗她打发时间。 她刚这么腹诽完,君原有些腻了他的新扇子,果然把它转回手心,直勾勾地看着黎念问:“阿思,说起来,你在别庄里走来走去想什么呢,怎么戌时都过了才走回淇上坞?” “……这你都能看见。”她半点没有感受到被关心的温暖,只觉得危险,“你是怎么监控别庄动向的,靠你的轻功吗?” 黎念可不信君原没有武功,哪怕谢医师笃定他没有内力,君原能在锁死的碑室来去自如,轻功必定不一般。 君原听出她的潜台词,轻笑:“何必要用轻功?我便坐在这里,所有会飞的生灵都能做我的眼睛。你去过哪儿,何时去的,怎么去,我自然全知晓。” “我不信!”黎念吐槽,“你是迪某尼公主吗整那么多技能?” 君原没有动,只讶异地抬了下眼:“嗯?” 黎念:“……别理我,我在发失心疯。” “阿思,”君原叹了口气,深情款款地劝她,“别把那么多愁绪压在心里,会郁结出病症的。你便是与我说说,难道会有什么恶果吗?你是我余生唯一的倚仗,我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你。” 黎念自动跳过他张嘴就来的虚假情话:“我只是在想令仪的事,在想之前嫌他脾性恶劣,是不是错怪了他。毕竟任何身体在忍受苦楚的人,都会沾染点戾气的吧。” 轮到君原沉默:“……你可真会安慰自己。” 黎念:? 这句是真心的吧,真心的吧?他难得直接说了句真话,可怎么这么气人?? 她心情本来就不太好。之前是因为令仪要成婚莫名心堵,后来是因为看到韩英为母亲痛苦,心里有一些些奇怪的酸涩。 ……还有点羡慕。 如此复杂的情绪不太像想家,大概率是因为原身残留的心绪。她想起自己对原身身世的诸多猜测,愈发觉得某条最接近事实:阿思,不会真的是他们主子的…… 真要这样,她就是牵扯上了本书最难搞定的群体,可不太妙。那该怎么应对? 她越想越烦躁,决定摆烂:“不想了,好头疼。我这就回去补觉,你也早点歇息吧。” “诶?做什么突然要走?”君原微微起身,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便把她往前带,竹笛便咕噜噜地滚到地上。黎念因他的动作一激灵,本想反抗,视线忽然停在两个人相接的地方。 君原的手是真的漂亮,很修长,比她的足足大上一号,平日却很难发觉这一点。他的指骨轮廓有种琴弦似的美感,手腕靠近内侧的地方有颗浅浅的痣,腕骨和尺骨间则自然地凹下去一些,让整只手有着微妙的光影层次。 她因此愣了一下,君原便偷袭得逞,轻扶着她的腰把她也拉到了栏杆上坐下。 “你干嘛?”黎念羞恼地问。再近点都要坐怀里了,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向你讨赏。”君原坐在离她一指宽的地方,很是坦荡,“你对表小姐施以援手,交换她替你做一件事。我也帮了你,这样的报偿,我也想要。”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黎念怕他纠缠不休:“你想要什么报偿?先说好,我没答应一定要给,你说出来我再考虑。” 君原眼波流转,在满院子热闹的春光里独注视她一人,颇为缱绻地说:“自然是你给得起的……” 他没有移开目光,骨肉分明的手从她衣袖上松开,准确地摸到自己腰间。 黎念心中警铃大作,怕他又要占自己便宜,却见君原的指尖灵活地穿进衣带,低头解下那块鎏金嵌玉的佩饰,转而系在了她裙子的绶带结上。 “你这,这不会是什么特别的仪式吧?”黎念慌张。她总觉得君原给她系玉的时候神情有些奇怪,难道这是什么大境成婚的最终礼节?她接受了这块玉,是不是君原第二天就会套路她,说她要对他的终身负责? 她刚想推开他要个说法,男人颇为君子地回撤,靠在廊柱上低声说:“好像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君原闭上眼睛,淡淡地评价:“你身上的香味,和我的不一样了。” 他是指两人白天时假意缠绵温存,黎念身上沾染了他清浅的木质香味。后来黎念点香作戏,又里外忙碌,乱了他留下来的气味。 总结一下,有点醋意。 但君原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放松,黎念摸不清楚他是真心还是调侃:“友情提醒,你的上一条要求我还没答应,新提别的条件我是不会理的哦。” 君原笑了一声,嘴唇轻动,似乎喃喃了几个字。 黎念没听清,直觉让她觉得君原在说她的坏话:“大哥,你在嘀咕我什么呢?” 她没有等来回答。圆月幽幽落光于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安静的侧颜。男人睫毛纤长,呼吸清浅均匀,玉色的袍角垂落到栏杆外亦没有发现,像是已经睡着。 黎念再度无语。她想离去,却发现自己的裙子被压在他曲起的那支腿下面,一动就会把君原惊醒。 打扰这位神秘大佬睡觉的后果很不确定,所以她等了一会儿,看看君原会不会自己醒过来。 直至明月悄移,屋后的木风铃在春风里碰撞,轻微作响。 无聊令人放下防备,温柔的春夜也易引人沉醉。又或许没必要找理由,一切皆是巧合。 她疲倦上来,头一点便陷入梦乡。 而后不小心,靠在了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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