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起了风。冬夜极寒。风噼里啪啦的带着响声,白霜铺地。 侍女春兰被风声惊醒。门窗被吹开。进来大片的冷风。清醒不少。 正是换夜的时候。春兰不敢多耽误。点亮了灯盏。 门里是扑通一声响彻寒夜。春兰被吓得浑身战栗。哆嗦的去推门。 “娘子?” 榻上无人。被褥凌乱。 珠窗大开。咿咿呀呀的晃着。风雪吹进来。书卷笔墨混杂。狼籍不堪。 春兰瞪大了眼。手摸过地面。带着腥味的黏腻。 身形偏瘦的女郎站在书案前。穿着单薄。只一件贴身寝衣。发丝不规则飞舞。手边是一长簪。长簪上的液体从女郎手腕处沥沥拉拉淌着。 女郎回身。月光洁白。衬得一双眸子绝世无二。带着破碎细闪的迷离。 苏沐晴薄唇轻启,风吹的她不住发抖,齿间发颤,“春…兰?你来守夜?” “哐当”一声。春兰跌落在地。手脚并用爬了出去。 黑夜中唯一一盏明灯微闪。随后陷入了彻底的阴暗。 ———— 那把带血的长簪很是奇特。 簪身带着丝丝纹路。从头直直裂到尾。倒影被切割分散。 苏沐晴从上头,看见了自己破碎的脸庞。视线挪开。语气带着些许无奈。 “江司丞,我已然说过。我没杀人。你既如此逼问我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江陇明沉静的眸子里,泛着清幽的冷光。全然是不信任。 苏沐晴用白嫩的手指不断抚上那长簪。注意全然不在江陇明身上。 “娘子在作甚?” “这样好的长簪,自然是好好擦一擦,不定还能用。” 江陇明被话呛住。目露愠色。还仍是礼貌。也是事急。今日早起就闻说苏三娘子的天上人间有了大祸事。毕竟是圣人极为关照之处。马虎不得。可来了半日。只见一只断臂。苏沐晴一问三不知。事情僵化。 此事并不是初次。就是本月。天上人间往圣人那里禀报的,发现人的残肢之事不下五件。 圣人很是重视,却还是害怕外头流言纷纷,明着查的确繁琐。江陇明身为提案检察司新上任的府司,自然是首选。此为原因之一。二为苏沐晴同江陇明自幼相识,有青梅竹马缘分在,做事更是会尽力。 “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 苏沐晴点头如捣蒜。江陇明盘问了半晌。她所记得的,早就和盘托出。江陇明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可她这口锅,的确是没底,何来打破。 江陇明也是无可奈何。如今没有尸身。证据不足。 “既如此,某得罪叨扰,还请苏三娘子见谅。” 对江陇明。苏沐晴了解尽数都在剧透系统。从系统来看,他是文人武骨,算得上是大夏的铁骨和灯火。也可惜“事与愿违”是他一生的底色。上阵杀敌是他一生所求,却终其一生于官场沉浮。本欲挽大厦之将倾,却无奈离场,于孤舟结命。 他却也杀恩师。帮宿敌。除却其所谓挂在嘴上的忧国忧民。其行为的确是背道而驰。 苏沐晴对此无甚评价。人本就复杂。理想同行为背道而驰,世间常有。对这个世界,她不过一游客罢了。只求保命。其余的,她管不了。神那样高尚伟大,也不会过多参与他人的因果。她苏沐晴亦然。 江陇明一板一眼,府上各处都仔仔细细派了人搜索询问。既然做了,便是便是查个水落石出,为死者发言。为生者安心。在其位谋其职。 外头的人已然完事。折腾了半晌,江陇明起身请辞。又道:“早晨见了将军。说起娘子来。将军听闻娘子府上事,说是若是娘子得空,可回去探探。孤身在外总是不妥。” 江陇明说的将军,怕就是自己明面上的父亲——上将军苏台澹。 原主性格张扬跋扈。自然是不欲住在上将军府的那样简陋之处,圣人有言听计从,对她很是纵容,便在及笄之后自己个儿出门立府。甚少再回去了。 苏沐晴对情感尤其是家人,很是不会面对。毕竟她家里是传统气息极为浓郁的。父母也是得过且过的典范。她是实在不会应付。也只草草的胡弄搪塞。 日头开始往下偏。时辰过了午时。苏沐晴有些匆忙。 “江司丞若是事忙,我不便多留。司丞自便就好。莫要生分。” 说罢。苏沐晴迈着快步离开了会客厅。江陇明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好奇心并不强烈。怕又是那个新的面首的事忙。 “司丞,今日之事还是同之前一样,毫无进展。圣人那头,快没办法交差了。” 江陇明眼神一暗。回眸看向案桌上头那长簪。 “事有发生,且必有破绽。点面汇聚,即为真相。急不得。” “走吧。咱们去永乐坊。” 手下不明所以,“如今是白日。咱们又是当值。司丞果真?” “就得当值去。若是下了值去,朝廷户部那帮人是不给报账的。还得咱们头自己出钱。”另一个手下道。 江陇明没否认。抬步离开。两人急忙跟上。 ———— 苏沐晴神色自如的踏进制药坊。此处都是从宫里头拨过来的,都是老手。本是退休的年纪,是再就业了。 门前一排,都是煎药的地方。白烟袅袅。夹杂着药香。药童忙忙碌碌。不住加碳扇风。大冬日里,平白一身汗。 靴尖停留在一煮的沸腾的药罐前。火候刚好。药香浓郁。 药童抬眸。吓得打了哆嗦。诚然苏沐晴的模样的确可人。明眉皓齿。尽显动人。一双杏花似的眸子欲语含羞。 而她骨子里的纨绔才是令药童发抖的缘由。 原主多病,不爱喝药。药若是苦的,喝下去便是要闹腾。这脾气性格,这里的药童都见识过,到底是孩子,都是怕的。 苏沐晴并不显示亲近。毕竟嘛,自己来了后不会再伤害他们了。可也实在不必说出口,人尽皆知的地步。做就好了。实在不必解释。有些事,只做不说。有些事,只说不做。做说之间,自有平衡。 “回娘子的话。药还有一刻就好了。师傅说若是那位喝了不好。再去调整。” 苏沐晴把头低下,用鼻子嗅嗅。闻着都极苦。怕是加了不少好的药材。 “你师傅呢?” “回娘子,师傅在屋里头整理药材。” “换药。”苏沐晴不多废话,便是不容解释。“太苦了。甜一点。” 原主向来是我行我素。苏沐晴沾了光。她本来就懒得同人过多交流。现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不会有人多问。 太医不多挣扎。毕竟那位郎君营养不良才是最最严重的,伤口都是外伤。也实在不必太过大补。 重新煮药需要费时辰。苏沐晴也不急。自己搬了板凳。从房檐下那一排里头,找了罐子。看起火来。 煮药费了两个时辰。她目不转睛,盯了两个时辰。 ———— “吱呀————” 苏沐晴推开门。冬日里总是黑的快些。外头已然是落阳了。 “凝之。我进来了。” 屋子并不大。苏沐晴特意安排。此处是个幽静雅致的地方。谢临简应当是喜欢。 放下药。苏沐晴抬眸看清了榻上的谢临简。 各处伤口都已然细细包好。手脚却有些急促之感。 “喝药吧。”苏沐晴把药端过去。谢临简手上都是伤口。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自己定是喝不了了。 “罪人可以!” 谢临简抬手,把药接过来。此情此景,苏沐晴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哆啦A梦。 有些设定接受了就回不去了。 苏沐晴强忍着笑意。从怀里掏出来一把果脯子。 “本打算给你的。”苏沐晴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可你刚才又说自己是罪人。所以我生气了。不给你吃了。” 谢临简表情有些蒙,一双手捧着空空的药碗。琢磨了半天,才道:“果脯子,哪里来的?” “抢的。”苏沐晴道:“药童手里。” 谢临简被苏沐晴的坦诚搞的持续发懵。低下头好一会儿,道:“某……某也会,若是娘子喜欢,某可以试着做一做。” 总不能白吃白喝。谢临简虽为不舞之鹤,却仍是尽力而为。他是罪人之身,朝不保夕。还是多做。不能留下拖欠离开。君子不昧己心。 苏沐晴摊平手掌,上头是一个圆圆的果脯子,是里头最好的。 “不气了。给你。” 苏沐晴同谢临简分食了剩下的果脯子。屋子里快黑下来。点了火折子。苏沐晴拿着。一个一个去点蜡烛。 烛火明亮,打在苏沐晴的脸上。她故作轻松道:“凝之,不要灭灯了。发生那么多事,怕你害怕。” 谢临简盯着苏沐晴背影,没有说话。他不擅长言辞,怕伤人心。安静听着,也算是安慰。 苏沐晴是害怕的。诚然,头次遇见此事,对她一个生活在和平安稳的21世纪小青年来说,的确是超纲了。谁会明白,她一张开眼,自己就身在地上,手上是带血的发簪。地上是莫名的断臂。 “府上的传闻,想必凝之也明白。所以,凝之,你觉得我杀了人嘛?” 谢临简靠在床柱上,头微垂,发丝垂落,随意散落各处。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不知道。”他诚实道。他对苏沐晴并不了解。其实到如今,谢临简仍在思考,为何苏沐晴要救下他这个将死之人。还偏偏好好对他。在无真相之前,谢临简也只能回答不知道。 谢临简从不会骗人。 苏沐晴回身,本打算继续点灯,转移换题,身后声音又响起。 “某对娘子并不了解,因而并无法轻易说出相信二字,不过,某愿意同娘子查明白。若是真相清楚,一切都会不攻自破。” 苏沐晴有些想哭。她被污蔑。被搜查。人只说信或不信。谢临简是第一个让她去查明真相之人。 而且,他愿意陪她。而不是在认为她是的基础上盘问她。 他没轻易战队于信或不信。他自己,走了自己的第三条路。 谢临简放下碗,冲着苏沐晴伸出手。被包裹的如同白球一样的手心里。正正好好,放上了一个果脯子。 “给我的?”苏沐晴笑笑,“想安慰我,怕我为今日之事害怕?” 谢临简摇摇头,道:“不是如此,某想说,这是奖励。谢娘子,没有放弃自己。决定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不是安慰。是奖励。她是个勇敢的孩子。 苏沐晴道:“凝之,你学坏了。不过,凝之,我且问你,愿意和我一起查明嘛?”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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