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让进城门时,正值禁卫军离京。 禁军十六卫,派出了五卫。 五卫中包含右武卫,却没有左武卫。 顾让坐在路边小摊,目送浩浩汤汤的队伍自城门口远去。 这支队伍,离开京城后还要再分成四部分,前往不同的州府。几经削弱,也不知何时才能平息匪患归京。 但顾让猜,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出现在京城了。 “客官,要吃些什么?”小贩的询问声打断了顾让的思绪。 “一碗馄饨。” “好勒。”小贩动作麻利,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很快便端了上来,“客官慢用。” 馄饨汤汁微白,洒着绿油油的葱花,顾让用勺底把葱花压进汤里,继续推测舒亲王会在何时动手。 赵开拒绝合作,对他影响很大,一来没有了足够的银钱支持,二来失去了准确的消息来源。 他对此感到急躁,所以每回见自己都要挑拨自己和赵开的关系。 他没有成功,只会更加心急。于是利用税赋挑起行会和官府的摩擦,引发民怨,最后举着崇文帝治国无道的大旗谋朝篡位。 会是这样吗? 除了王侒,还有谁在配合他? 顾让舀起一个馄饨又放下,放下又舀起,葱花已经完全沉到碗底,仍旧一个没入口。 行会和官府的摩擦是如何被挑起来的?带头闹事的豪强真的是因为商贸停滞被释放的吗?商贾为什么会胆敢和官府撕破脸面?训练有素的府兵又为什么会拿草根土匪没办法? 潼州、单州、玛清州、阜州…… 舒亲王的兵会藏在哪里,数量庞大的军队要怎么转移到京城才能不惹人注意。 疑虑接踵而来,顾让垂着眼帘,碗里的馄饨皮被搅得碎出小块,浮在汤面上。 城门口不乏贩夫走卒,马车来往的轱辘声不绝如缕,细微的衣料摩擦声渐近,顾让抬眼,一愣。 “怎么过来了?” 赵开朝她弯了下眉眼,坐到桌旁:“早膳没见你,听荆欢说你出城了。” 鞭子是向荆欢借的,顾让微顿,解下缠在腰间的鞭子放到了一旁。 小贩又拿着抹布上前来,擦拭了一遍赵开面前的桌面,热络地重复着万年不变的问话:“客官,要吃些什么?” “和她一样。”赵开道。 “好勒。” 又一碗馄饨端了上来,赵开低头看了一眼,愣了下。 顾让抽出一双筷子,用帕子擦过筷子头后,将他碗里的葱花夹了出来。 葱味提鲜,赵开能吃,却不喜吃葱。 他没有说过,只是每次夹菜时会默默避开菜里的葱花,所以顾让一开始也没发现,直到有一回厨子将葱花切得很细,他误食后眉头立马蹙了起来,却又苦于良好的涵养没有吐出来,强咽了下去。 之后顾让有意观察,发现他还不吃姜丝、蒜瓣、椒类、陈皮等等。 府里的厨子烧菜,如果要加这些东西,都会烧出味后再去掉。 小贩大方,葱花洒了一大把,漂浮在白汤上,顾让一筷子只能夹几片,另一手就拿了自己碗里的勺子去兜。 缺口的勺中很快聚集了小片绿,混着葱白,赵开盯着她的手,没吭声,周身气质很放松。 兜了大半的时候,一道异常清晰的车轮咕噜声由远及近,最后停下。 “六妹妹?” 马车内顾澂掀起帘布一角,露出大半张脸看着两人。 顾让手里动作没停,回道:“二哥。” “在这吃早饭?” 顾让:“嗯。” 顾澂的视线在她和赵开转了一圈,在赵开身上停留了一会,最后落在顾让挑葱花的筷子上,挑了挑眉,嘴角勾起:“刚巧,我也没吃,不介意一起吧?” “不介意。” 顾澂看回赵开,对他很有兴趣似的:“赵公子呢?” 赵开:“端王殿下请便。” 顾澂下了马车,在赵开对面坐下,随意地摆了下手:“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叫什么殿下,多生疏。老板,给我也来一碗馄饨。” “好勒,您稍等!” 顾让挑完了葱花,没倒到桌上,一勺的量都进了自己碗里,又压到了碗底。 她推了推碗:“吃吧。” 赵开一时没动,下意识看了眼顾澂。 顾让道:“不用等他。” 顾澂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道:“对,赵公子随意。” 顾让先吃了一个,赵开见状,也就不拘于礼节了。 他搅了几下,舀了一个送入口中,正好顾澂的那碗馄饨也端了上来。 馄饨出乎意料的鲜美,吃到第三勺的时候,赵开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咀嚼速度不自觉加快,囫囵咽了下去。 他低头看着馄饨,小料很足,吃了几口后都从底下泛了上来,有虾皮、泡发的干菜,还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微黄小块。 他不动声色的把干菜和小块拨到一边,只想舀馄饨和汤汁,一双筷子就伸了过来,精准夹走了干菜和小块。 他一愣,抬头看向顾让。 泡发的菜叶和榨菜跟葱花一样,全部转移到了顾让碗里。 顾让面色如常,混着馄饨舀起来吃了。 对面顾澂大快朵颐的动作一顿,看着她碗里快盖住馄饨的小料,突然就有点牙酸。 赵开抿了抿唇,低下头,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翘了起来。 顾澂看他一眼,牙更酸了。 三人吃完后,顾澂擦了擦嘴角,提议道:“我去蕲归寺,六妹妹和赵公子要不要一块?” 顾让正想拒绝,就听赵开道:“好。” 她略感意外,却也没问什么。 …… 蕲归寺香火昌盛,一如往昔,顾澂今日出行只带了一个马夫,穿得也是一身玄衣,格外低调。 顾让到了蕲归寺才知,今日是嫦妃的忌辰。顾澂为她在蕲归寺请了一盏长明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添油。 顾澂说的时候很坦然,不见伤心之色:“都说蕲归寺求姻缘很灵,你们二人好好转,我就不掺和了。” 供灯的地方在寺庙偏殿,他径直走了过去,似乎没打算进正殿参拜。 赵开站在正殿门前,往里看了一眼,就要抬脚进去。顾让拉住他,牵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轻声道:“要从两侧的门进去。” 赵开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进去后又盯着佛前跪拜的香客瞧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在蒲团上跪下,闭目,双手合十,片刻后叩首了三次。 他的姿势看起来略显僵硬和生疏,像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叩拜。 住持慈眉善目,手捻佛珠半拢着松弛的眼皮注视着佛前的信徒。 赵开睁开眼后,抬眼望向上方饱含悲悯的佛目,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下意识要扭头看顾让。 住持出声道:“施主,该请香了。” 他以掌作势:“此处取香。” 赵开起身,抽了一支香,主持又道:“需取三支。” 赵开一顿,从善如流地拿了三支,凑近炉火点燃,一面瞥了眼旁边持香参拜的妇人,而后收香高过头顶,有模有样地再拜了三拜后,上前将香插进了炉子里。 香头燃烧成灰,正好掉落于虎口,赵开被烫了个正着,手猛地往后缩了一下,便被抓住了。 烫出的伤口非常小,不是很严重,那一瞬间的疼痛却是实打实的,顾让扣着手腕将他的手拉向自己,低头凑近对着伤口轻吹了下。 微弱的气流拂过手背,赵开指骨微蜷,觉得头顶佛像的目光有如实质,莫名红了脸,收回手道:“没事。” 一旁主持缓声道:“手得香,是佛祖在回应施主。” 赵开看向顾让。 顾让道:“住持的意思是,你的愿望会实现。” 住持但笑不语,捻过几颗佛珠。 正殿外的姻缘树相较去年,红布条越发密集,坠满了世人沉甸甸的期许与祈愿。赵开的目光被吸引,小声问顾让那是什么,顾让道姻缘树。 树下的男女都奋力抛高红布,赵开看了一会儿,问道:“是抛得越高越灵验吗?” “嗯。” 赵开朝姻缘树走去,住持不知何时来到顾让身边,微微笑着:“施主,好久不见。” 顾让向他行了一个佛礼。 “施主这次不拜吗?” 顾让摇头,看向殿外。 因为有所求,所以不用拜了。 她抬步走出正殿,却在侧门旁停下,不远不近地看着赵开。 他刚放下笔,直起腰身拿着石榴红的布条走到树下,抬头打量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挂到哪里。 顾让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 赵开后退了几步,直退到树影外,抬手将红布抛了出去。 红布被抛到半空,石子弹射而出,化成一道看不见的虚影击在红布顶端。 “嗤”的轻微一声,红布高高腾起,落在了最高的树尖上,睥睨着其他所有红布。石子掉落在地,复又弹起,滚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赵开仰着头,显得很诧异。顾让走到他身边,他转头看向顾让,还有些不可置信,愣愣道:“让让,我抛了好高。” “嗯。”顾让没问他许了什么愿,“菩萨会先查看你的愿望。” “那会灵验吗?” “会的。”顾让道。 赵开又抬头看了一眼,阳光下,红布上的黑字失了真,连他也看不清。 他笑了笑,牵着顾让转身离开:“我们去寺里其他地方逛逛吧。” 他先后许了两个愿望。 两个愿望一模一样。 同一个愿望,他许了两遍,希望菩萨能够原谅他以前的不虔诚,满足他小小的心愿。 一阵清风穿堂而过,满树的红条似起舞般翩然荡起,在最顶端,细长的布条迎风展开,俊逸整齐的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希望我的让让一生平安康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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