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东升西斜,云层变幻,西边很快染上一层粉紫的霞光。 太元殿的大门重新打开,崇文帝从里出来,对顾让视若无睹,冷着脸走了。 过了一会儿,顾敛跑过来,微喘着道:“是父皇要你罚跪吗?我去向他求情……” 顾让道:“是我自己要跪。” 顾敛愣住,一时茫然不解。 “一定要这样吗?”他问道。 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顾让突然失踪,突然回来,又突然和他说要和赵开成婚,一切都让他应接不暇。 他忽然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顾让。 他永远都不知道顾让在做什么,就好像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都是假的。 顾让仰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顾敛。” 她叫完他的名字,可似乎也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一环扣一环,好像背后有无数推手,推着他们跳进这个圈套,连同她自己也成了里面的一环。又似乎只是因缘巧合。 她失踪的一月,顾敛是如何担惊受怕,周旋在乱局中,她都能想象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才更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定要这样吗?”顾敛又问了一遍。 顾让沉默一瞬,点头道:“……是。” 顾敛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一件事,一个人这么执着。” 他说完,静了一会儿,倏忽撩开衣摆往下跪。 顾让罕见吃惊,伸手托了一下他的膝盖,将他抬直了。 “你跪什么?”她皱眉道。 “我和你一起。”顾敛道。 顾让顿了下,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 “你是皇子,你要有自己的立场。” “什么立场?我是皇子,我就不能和你站在一边了吗?”顾敛有些执拗地问。 “……你的立场,要和父皇一样。”顾让低声解释。 顾敛突然觉得很无力:“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我已经很努力了,可为什么总是这么难……到现在我连光明正大站出来维护你都不行……” 顾让静默片刻,道:“不怪你。” 她从腰间摸出一颗糖,拉着顾敛的手放到他手心里,覆着他的五指收紧,重复道:“不怪你。” 硬糖膈着掌心,顾敛愣愣地看着,忽然想起了幼年时母妃对他说,敛敛,你要坚强。 “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带你去看母妃。”顾让道。 顾敛的眼眶红了。 半响,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去看过禾修了,将他昨天的入口之物都要来了。让让,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出证据,让刑部放人。” 顾让第一次有想要的,他作为哥哥,没有理由不去满足她。 “……等刑部放人后,我再和你说一件事情。” 顾让道:“好。” 顾敛硬下心肠,不再看顾让,从太元殿前离开,直至走回玄宇殿,才脱力坐了下来。 福远默不作声地倒了杯热水放到他手边。 顾敛扭头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福远道:“回殿下,快戌时了。” “还没到夜禁……”顾敛喃喃道,“福吉。” “奴才在。” “你去一趟瑶珏公主府,请四姐帮个忙,让她给让让送点吃食和炭火。” 福吉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 刑部,大牢。 气氛有些焦灼。 刑部尚书额上青筋直跳:“你还要在这拦到什么时候?” 荆欢理直气壮:“公主有命,寸步不离。” “你知不知道妨碍公务该当何罪?” “我怎么妨碍了?”荆欢驳道,“我一没不让大人你问,二没捂住赵公子的嘴,你既有疑虑,问便是了。” “在这如何问?” “如何不能问?大人你搬副桌椅来,坐下就能问。” “胡搅蛮缠!哪有提审犯人是犯人不出牢门,官吏迁就犯人的。”刑部尚书沉下脸,“我奉陛下口谕,你若再拦,就算有凌越公主为你撑腰,我也一并将你收押了!” 荆欢半点不怵:“赵公子不是犯人,他是我们公主未来的驸马爷!” “你!来人,把她——” “可娴。”赵开出口打断,“你退开。” 荆欢一愣,闭上了嘴。 刑部尚书一口气不上不下,话到嘴边又不得已咽下去,没好气一甩袖子:“来人,把赵公子押出来!” 牢门打开,赵开起身走出牢房:“不劳烦。大人,请吧。” 四面各色刑具环绕,刑部尚书甫一坐下,便喝道:“赵公子,本官不想对你动粗,你如实交代,还能少受些罪。” “交代什么?”赵开冷淡反问。 “自然是你如何能够赢得武比。” “把他们一个一个打趴下,很难吗?” 刑部尚书:“还嘴硬!据本官所知,你不通武艺,如何能够赤手空拳打赢所有人,分明是下了黑手,不然你如何解释一道参与武比的人如今都卧病在床,唯独你安然无恙?” 赵开轻微一哂:“你们齐国子弟技不如人,输了便找托辞。病了便说是旁人害的,按你的说法,是不是我也病上一病便能洗脱嫌疑了?” “强词夺理!看来赵公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来人,上刑!” 荆欢上前一步:“谁敢!” 刑部尚书冷道:“这儿还轮不到你一个女婢放肆。” 荆欢亮出腰牌,强硬道:“我之言即为公主之言,大人要以下犯上吗?” “怎么?公主要违抗陛下口谕吗?” “陛下口谕,可没包括刑讯逼供。还是说,大人查案,只会屈打成招?” 正僵持间,外头进来一小吏,向刑部尚书耳语了几句,递给他一个信封。 刑部尚书神情一凝,恶狠狠地剐了荆欢一眼,走到一旁打开了信封,待展开信纸看了几行后脸色微变。 ——他多年前养过外室,曾蓄意设计出身高门的正妻难产而亡,扶正外室为续弦。自以为无人知晓,可现在这件事却明明白白写在了这封信里,并以此为挟不准他对质子用刑。 刑部尚书大惊失色,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却没找到署名。 他揪过送信的小吏:“这封信谁送来的?” 小吏不明所以:“天太黑了,小人没看清。” 刑部尚书咬牙松开他,走回原处:“既然赵公子不松口,便明日再审吧。来人,把赵公子关回去。” 等赵开回到牢房,荆欢还是一脸懵的状态。 “她呢?” 荆欢回过神,透过木栏杆看向靠墙而坐的赵开,反应了一下,道:“公主今早就进宫了。” 赵开闻言没再说话,阖上了眼,似是在闭目养神。 荆欢见状,也盘腿坐下了,想了想,又换成了背对牢房的姿势。 他面对赵开时有点不自在,一方面他曾坏过顾让的名声,另一方面赵开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大比第一日,赵开私下与他碰面的第一眼,他就被戳穿了,还叫戚风揪了面具,那疼的,他直到现在都还记得。 荆欢摸了摸脸,想着那日赵开黑沉的脸色,有些心有余悸。 不知道顾让和他解释了没有。 半个时辰后,疏银和一个公主府的小厮提着大包小裹进来了。 荆欢和她对上眼,惊讶道:“疏银,你怎么来了?” 疏银一手一个食盒:“来送饭。” 小厮放下包裹,荆欢勾起一角看了眼,发现是两床厚厚的被褥。 “公主让你们来的?”他问道。 赵开睁开眼。 “是五殿下的吩咐。”疏银轻摇了摇头,“公主还没回来呢。” 一旁狱卒打开牢门,不耐烦地敲了敲,手里一连串钥匙哗啦作响:“动作快点!” 疏银轻轻诶了声,抱起一床被褥进了牢房,在一角平整铺好,又拿起一个食盒送了进去,将里头的饭菜一一摆出来,然后看向赵开,似乎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停顿了一会儿才道:“赵公子,您若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吩咐奴婢。” 赵开朝她颔首:“多谢。” 疏银忙道:“赵公子客气。” 她走出牢房,给狱卒塞了一张银票。狱卒脸色稍缓,关牢门的动作也轻了点。 荆欢已经动作麻利地给自己铺好了被子,端着碗往嘴里扒饭。 疏银细声道:“可娴姐姐,我已经打点过了,他们不会无故为难你,你一个人在这除了看顾好赵公子,也要照顾好自己。” 荆欢胡乱点了几下头:“疏银,你哪来的钱?” 疏银轻叹一声,愁道:“我们快没钱了。” 公主府的库房和账簿是她在管,刑部大牢又不是想进就进的地方,少不得花钱。 “没事,公主会想办法的。”荆欢大咧咧道。 反正顾让从没短过他的月钱。 两人的谈话声传到牢房中,赵开夹菜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了两人一眼。 “疏银,你明天还来送饭吗?” “来的。”疏银略有无奈,“说吧,你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做。” “加个汤吧,有点干。”荆欢想了想,转头看向牢房里,“姑爷,你想吃什么?” 赵开一愣。 “……” 疏银微微睁大眼:“可娴姐姐你……”你怎么乱叫。 荆欢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改口是迟早的事,疏银你也习惯习惯,哦对了,你回去后记得收拾一个院子出来,咱们公主府马上就要添人了。” 疏银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荆欢一副我简直明智极了的样子。 疏银艰难道:“还是等公主回来再说。” 荆欢:“真的,你相信我。” “吃完了没有?”狱卒催道。 “这就好了。”疏银应声,无奈地看了荆欢一眼,进牢房开始收拾空盘子。 收拾到一半,她道:“姑、姑……赵公子,您明日想吃什么?” 赵开:“……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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