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空气总还泛着丝丝凉意,如今这抹凉意却有如实质,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场之人中,或许只有顾澂是不感到惊愕的,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顾谦翘起的二郎腿放下,脸上难掩错愕,几息后,他反应过来,视线在顾让和赵开之间来回睃巡,无声哂笑了一下。 这些天来他心路几经起伏,按照原计划,崇文帝松口后,钦天监会再次上奏,举荐他精心挑选的“适宜”人选作为驸马,没想到皇后横插一刀,搞了个招亲大比出来,更没想到有那么多人参加。 他顺水推舟,干脆让人参加大比,暗中疏通关系让他一路赢到终局,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无用至此,到最后还是输了。 但最让他想不到的是,顾让居然会在沈禾修和赵开之间选择后者。 ——谁人不知崇文帝对绥国质子的态度,顾让居然选了他。 顾谦看着众人各色的神情,差点痛快地大笑出声。 这个结果,虽然出乎意料,可也比他原定的计划妙多了。 一片沉寂中,皇后端起茶,借着抿茶的动作遮掩嘴角得逞的笑意。 崇文帝目光冰冷:“你真的想好了吗,让儿?” 顾让道:“是。” 沈禾修就站在她旁边,闻言下意识扭头看向顾敛。他倒不是属意驸马之位,只是受顾敛嘱托参赛,解此困局。 崇文帝霎时面沉如铁,定定看了顾让一会儿。 “好,好……”最终,他连声道了几句好,起身甩袖而去。 皇后这才放下茶盏,不轻不重道:“天色已晚,既然让儿已有了心仪之人,诸位就散了吧。” 她一手搭着采悦的腕,庄然离去。 帝后离场,其他人也相继散去。 顾敛几乎是立即冲了下来,走到顾让面前,压着怒气道:“为什么不听我的?” 顾让愣了下,随即道:“顾敛,是我。” 顾敛一滞,怒气顿时凝结,惊喜道:“让让——” 意识到周围还有人,他压低音量,可仍旧难掩激动,握着顾让的肩膀问道:“你……你这些天都去哪了?是出什么事了吗?有没有受伤?” 顾让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没事,之后再说。” “没事就好……”顾敛松了一口气,倏忽意识到什么,看了眼赵开,“那你……” “抱歉,瞒了你。” 顾敛张了张嘴,神情复杂,好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想问也不知从何问起,最终只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找你。” 顾让道:“好。” 身边人都走光后,顾让的周围一下安静下来,刚想说话,就被紧紧抱住了。 赵开将下巴搭在顾让肩上,收紧双臂,闷声道:“……你回来了。” 顾让微讶:“你认出荆欢了?” “别提他。”赵开又抱得紧了些,顿了顿又道,“我才没有认出他,我只是认出那不是你,他学的一点也不像。”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荆欢为什么没死,一点也不想知道顾让为什么还留荆欢在身边,他只想这样一直抱着顾让。 “你都没看见我是怎么赢的。” “看见了。”顾让听着他轻轻扬起的尾音,摸了摸他的头发,“赢得很漂亮。” 赵开松开她:“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顾让:“为什么这么说?” 赵开垂着头不看她:“我明知道皇后不怀好意,可还是写信给你。后来明知道答复我的人不是你,可还是没有退赛。明知道我赢了会让你为难,可还是赢了。而且刚刚,你父皇明显不乐意。” 从他的三言两语中,顾让大概猜出始末。 她道:“换成是我,我会尽量阻止招亲大比。” 赵开闷闷地:“……哦。” “如果阻止不了,我会给你一样的答复。” 赵开一愣,抬头看她。 “不管比或不比,我都会选你。” “……” “赵开,我更希望的是,你可以不用和任何人比。” 不要辛苦,轻轻松松地来到她身边。可惜的是,她回来得有些晚了。 赵开晕乎乎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好像醉了。否则立秋那日顾让要他看的烟花,怎么会时至今日才在心中炸开。 “好了,”顾让拉住他的手,“我送你回去。等明天,我去向父皇求诏书。” 他们并肩离去的身影远远落在皇后的眼里。 皇后捧着手炉:“采悦,你瞧,郎才女貌,他们是不是很般配?” 采悦道:“和秦家的小公子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皇后笑笑。 中书令家的那个孩子是她表侄,她放进去,只算个后手,为的是顾让不选绥国质子,就想办法让她嫁到秦家,自此也能在掌握之中。 但现下看,请君入瓮,她请来了。 “年少的情感多浅薄,总要经受一些磨难才知是情比金坚还是镜花水月。本宫真是越来越好奇,她会如何做了。” 采悦垂首不语。 皇后转身,采悦及时道:“娘娘,是否要回鸾尹宫?” “去太元殿,”皇后微笑道,“给陛下送一碗桂圆莲子羹暖暖身。” …… 顾让没有求来诏书,先一步听到了绥国质子被刑部收押的消息。 理由是他于凌越公主的招亲大比中舞弊,为了取胜使用阴私手段暗害其他参赛子弟,证据是第七日武比中除了他,其他人回到家后纷纷出现了或昏迷或呕吐的症状。 刑部奉陛下口谕,以谋害朝廷命官之子为由暂且收押赵开,审讯调查。 顾敛出宫时,在宫门口正好碰上了禁卫军押送赵开前往刑部。他心一沉,问道:“庞首领,你们这是要带赵公子去哪里,发生了何事?” 禁卫军首领抱拳行礼,简言道明缘由,然后道:“五殿下,刑部尚书大人正等着提审,容微臣先行一步。” 顾敛视线在赵开身上一扫而过,温声道:“昨日武比时我也在场,赵公子赢得磊落,不像是用了阴私手段害人。” “五殿下有所不知,绥人向来诡计多端,殿下万不可被其表象欺骗。” 顾敛:“可如今并无实证,贸然收押,是否于礼不合?” 禁卫军首领油盐不进:“臣等只是奉命行事,旁的一概不知。五殿下,还请您通容。” 顾敛蹙眉,摆手示意车夫把马车驱到一边,目送禁卫军出了宫门。 “殿下……”福吉惴惴道,“驸马他……” “别乱叫。”顾敛轻斥,“赐婚诏书没下来之前,他就还算不上让让的驸马。” 他命令车夫:“去凌越公主府,要快。” 所幸顾让的府邸离皇宫不远,马车一路疾驰,不多时便到了。 顾敛下了马车,快步走进主院,一见顾让便急急开口:“让让,赵开他……” 话说到一半,他骤然住口,脸色微变:“你额角怎么了?不是说没受伤吗?” “小伤。”顾让疾步往外走,边走边道,“赵开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进宫。” 顾敛跟着她:“你要做什么?” “没想好。”顾让拿出腰牌甩给身后的荆欢,“拿着我的腰牌去刑部,看着他,不准任何人动刑。” 顾敛脚步一顿:“你这是……要公然违抗父皇……” 一晃眼的时间,顾让已与他拉开了距离。顾敛追上去,焦急劝道:“听我说,让让,他是绥国的王子,刑部的人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当务之急,是要先查清不是他害得那些参赛子弟出事,拿出证据,刑部自然会放人。” “可是父皇不会放人。”顾让停下,转头看着他道,“他要拿赵开震慑绥国,我选赵开当驸马,就是驳了他的脸面。” “那你……那你换个……” 顾让打断他:“一步退,步步退。” 小厮早已牵马候在门口,顾让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轻喝了一声,直奔皇宫而去。 顾敛看着她远去,抿了抿唇。 福吉小心翼翼道:“殿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顾敛深吸了一口气:“去沈府。” …… 顾让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太元殿。 崇文帝一改昨日的冰冷,笑着道:“让儿来了,刚巧,朕正在为你拟旨,你来看看,是写沈家公子好,还是秦家的公子好。” “父皇,”顾让淡淡道,“儿臣记得儿臣选的不是他们。” “朕知道。那个绥国质子胆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耍小动作,用一些鬼蜮伎俩赢了比赛,实在上不了台面。”崇文帝有些不虞,劝慰道,“朕知道你喜欢他长得好看,可沈秦两家公子也不差,为人更是光明磊落,你挑一个。 “沈禾修如何?朕记得他之前常在洗萃宫用膳,你与他也算相熟,日后成了亲,就算不能柔情蜜意,也能相敬如宾。” “父皇。” 顾让不咸不淡地叫他。 “话已出口,儿臣就不会反悔。儿臣今日来只为一件事。”她顿了顿,跪下伏首,“请父皇为儿臣与赵开赐婚。” 崇文帝弯起的嘴角陡然平直,面无表情地睥睨着顾让:“朕给你重说的机会。” “赵开行事清白,绝无可能暗害他人,请父皇明鉴。” 崇文帝喜怒难辨,良久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在指责朕?” 顾让道:“儿臣是在求父皇。” “求?”崇文帝的目光冰冷而锐利,像是要刺穿顾让的脊背,“那是不是朕不答应你,你就要长跪不起啊?” 顾让不答。 “顾让,你是不是以为仗着你母妃,做什么朕都会包庇你?” “儿臣并非此意,只是别无他法。” 崇文帝怒极反笑:“好一个别无他法,你这么说,倒成了朕在逼迫你了。看来是月欢一事,朕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才让你得寸进尺,目无尊长与法纪。你既然要跪,就到外面跪去吧!” 顾让不语,起身走到太元殿外跪下。 “曹禄,把门关了!” 殿门阖上,顾让垂下眼帘,看着地上的薄雪,静静地跪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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