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让惯常早起,顾澂连穿什么衣服都给她备好了,她一洗漱完,女婢便呈了一套衣裙上来,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不知怎么做的,穿上后走动间几层纱料一直在飘动,很碍事。 不过人在屋檐下,顾让对此也不挑剔,一向有什么穿什么,便也没说要换下来。 用过早膳后便在屋内等顾澂来带她出去,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等来了一脸歉意的管家。 “六公主见谅,王爷一早便被抓去翰林院点卯了,怕是申时才能回来。” 顾让沉默片刻,所以顾澂是忘记崇文帝给他安排了编修一职吗? “王爷临走前说了,他先去应付一天,明日起就开始告假,绝对不会再爽约。今日老奴先带您在府里头转转?” 顾让点了点头,跟着管家在端王府里转了一圈。她逛得很慢,几乎什么都要看过去,管家便在旁边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个院子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这石头为什么要削成这个形状,那花那树是什么稀奇品种,是顾澂从哪里搞来的等等。 顾让听着,没怎么说话。管家时不时觑她一眼,确定她不反感后接着介绍,到后面说到口干舌燥干脆让女婢端着茶水跟在后头,渴了就喝一杯。 端王府很大,起码有十个洗萃宫那么大。一圈下来,也花了差不多几个时辰,中途顺道用了午膳。 顾让最后停在一个八角楼前。八角楼有三层之高,矗立在端王府一角,有捷径通到离顾澂的主院。 管家见她看着八角楼,就道:“这是王爷专门用作收藏宝物的地方,平日也作书房用。” 顾让问道:“我能进去吗?” “这……”管家迟疑了片刻,“老奴需要先请示王爷。” 顾让点头,表示理解。 管家招来一个下人,附耳低声说了几句,那下人点点头,便麻利地向端王府外跑去。等待期间,管家差人搬了桌椅到阴影处,请顾让坐着,又上了一些茶水点心,总之十分周到。 那下人脚程很快,顾让没等多久,他便回来了。 “王爷说可以。”下人道,“六公主对什么感兴趣,自己拿便是。” 管家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立马压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将八角楼的门打开了。 顾让一踏过门槛,就闻到了楼阁内萦绕着的淡淡香味,像是花香,闻久了却不腻,反而非常提神。 楼阁四角梁柱都打了蜡,光滑得几乎反光,八面全部打成了柜子,由一层通到三层,仰头望去非常震撼,几面摆满了书籍,几面全是奇珍异宝。二三层的木窗半开着,透过被风轻轻吹动的窗纱能看见底下开得正艳的垂丝海棠。 顾让环顾一圈,然后在一层的书柜里抽了几本书,去二层找了个临窗的软塌坐下看书。 她没有乱走,坐定后似乎就没有要再起身的意思,管家见状暗暗舒了一口气,吩咐下人把茶水点心都端上来,然后让下人都出去,自己在一旁候着。 顾让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要留在这里看管自己,就指了指一旁的位子,示意他可以坐下,之后便不再管他,安静地翻看着手里的书。 一直到日落月升,角楼里所有的铜烛台都被点亮,手里的书换了一本又一本,顾让都没有起身,更没有动过手边的茶水点心。 管家动了动屁股,感觉自己腰都坐得开始发酸。 他瞄了顾让一眼,正欲问是否要将晚膳端上来,楼下便传来沉重的木门开合声,紧接着便是有人踩着楼梯上来的脚步声。 片刻后,只见荷绿绣纹银袍翻动,木梯拐角踏出一双金丝黑靴,管家连忙起身迎上前:“王爷,你回来了。” 顾让也合上书:“二哥。” 顾澂大步走到顾让身边,微微倾身,腰间的垂丝宫绦打在了玉茶壶盖上,他上下打量了顾让几眼,然后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嗯……果然小姑娘家家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怎么样,二哥给你挑的衣裙不错吧?” 顾让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今日无不无聊?一直在看书?”顾澂在软塌上坐下来,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抓起顾让合上的书翻开看了一眼。 “咳——” 他看着书上“崔四娘夜会穷书生,俏丫鬟暗自送秋波”几个夺目大字没忍住呛了一口,再看其他几本被顾让拿过来的。 ——《高门贵女落风尘》《乡村妇遇薄情郎》《大宅院狸猫换太子》 “……” 顾澂短暂失语,然后放下书极为复杂地看了顾让一眼。 真想不到,他六妹妹如此冷硬的外表之下,居然也有如此……如此独特的品味。 这个认知让他缓了好半天,才道:“六妹妹若是喜欢看话本,二哥这里还有很多,不过有些我也没看过,你挑些好看的,回宫的时候带上吧。” 顾让极为坦然:“多谢二哥。” 顾澂又喝了几口茶,才起身吩咐管家将晚膳送上来。 “昨晚睡得如何?在我府内住得习惯吧?下人们伺候得周到吗?”晚膳后顾澂又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顾让想着昨夜沐浴时呛人的花香,点了下头。 顾澂听罢便满意了。 …… 因为这一插曲,顾澂临时改变了主意,次日带着顾让直奔梨园。 他显然是梨园的常客,轻车熟路地进了一个二楼的厢房,厢房的长窗开着,正对楼下的戏台。 不一会儿班主便来了,扯开笑热络地上前:“呦,端王爷,您可算回京了。今儿个还是给您点老几出戏?” 顾澂摆了摆手,“今日主要看我六妹妹想听什么。” 那班主一愣,这才注意到顾让,很快反应过来道:“原来是六公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失礼了。” 他拿出一张戏目清单双手递到顾让面前:“六公主看看想点哪出戏?” 顾让接过看了几眼,随手从里面点了一出。 班主诶了一声,躬着身子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楼下戏台上的唱曲声戛然而止,迅速换了一班戏子,咿咿呀呀地重新唱起来。 顾澂半撑着脸听着,手指随着戏曲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木椅扶手上敲打,似是沉醉于戏中。少顷后瞟了一眼顾让,见她坐得板板正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挥舞水袖的戏子,便收回手略直了直腰。 然而没过多久,他又换了个姿势,往后坐了下靠到椅背上,一条腿翘到了另一条上,时不时跟着曲声晃悠几下脚尖。 一出戏结束,顾澂换了好几个姿势,顾让还是一开始的坐姿,头都没转几下,似乎戏曲对她有极大的吸引力。 “再点一出?”顾澂看了看她,问道。 顾让拿过清单,又点了一出。 这一出演完后,顾澂又问了同样的问题,顾让就又点了一出。 一整天,他们都在重复这样的过程。 到了晚间,顾澂都有些坐不住了,没再问那个问题,直接拽着顾让出了梨园,到京城最大的酒楼点了一大桌菜。 顾让每道菜都吃了,吃得很认真,最后回答顾澂说很好吃。 隔日顾澂包了一艘船,带着顾让一边欣赏湖上风光一边听琵琶曲。顾让听得很认真,回答顾澂说很好听。 再一日顾澂带着顾让逛遍了京城里所有成衣首饰铺,给她买了足足十多件衣裳三十余件首饰,包括发簪手镯璎珞耳环腰佩不等。他问如何,顾让说很好看,然后用晚膳的时候他发现顾让没有穿耳。 顾澂:“……” 又一日顾澂将京城里所有话本都买了回来,成箱垒到顾让面前。次日他问如何,顾让回答故事很精彩,然后他偷偷问顾让院里的女婢,女婢说顾让没有打开过那几个箱子。 顾澂:“……” 最后一日顾澂带顾让去城郊纵马,他策马奔出老远,回头一看顾让还在原地慢吞吞地驱马,那马因为她不挥马鞭,踏出几步便打转回起点。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驱马回来,有气无力地问顾让好不好玩,顾让看着他,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顾澂:“…………” 顾澂抹了一把脸,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顾让给足了他面子,他指东顾让就不往西,和春猎时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她比起来简直是乖巧得不可思议,可他—— 可他怎么就是觉得顾让是在极其认真地敷衍他? 顾澂盯着顾让那张雷打不动的脸,脑子翻来覆去地想京里还有哪些地方没带顾让去过。想了半天,他慢慢直起腰身,看着顾让说: “二哥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保管新奇。” …… 顾让看着不远处几个花枝招展、晃着大片雪白胸脯、涂着大红唇的女人,诡异地静了片刻。 一只长臂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揽过去。 “怎么样,这地方没来过吧?”顾澂促狭地看着她。 高高悬起的红灯笼下满身酒味的男人进进出出,女人的媚言娇笑如在耳畔,顾让慢半拍看向顾澂:“……青楼?” “说对了!”顾澂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条面纱,在顾让愣神间给她戴上了,而后一夹手臂,将顾让揽得严严实实,“走,二哥带你去长长见识。” 顾让被他揽着直接进了青楼,老鸨一看还有男人自带女人上门的还愣了一下,但顾澂衣容华丽,一瞅便是个有钱的主儿。 老鸨反应过来,立马挥着帕子走近,满脸笑容,细着嗓子道:“这位公子……” 顾澂嫌弃地往后躲了一下,甩出一锭银子打断她:“别来烦我们。”然后兀自找了个临窗雅座坐下了。 老鸨会意一笑,得,这是野鸳鸯到外头找趣儿来了。 她掂量了一下银子,拦下要自动凑上前的姑娘,只叫人上了酒水与糕点便接着去揽客了。 顾让手臂被顾澂紧紧夹着,挣了几下,顾澂便松开了。 她往旁边坐了坐,四面扫视了一下,问顾澂:“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找女人为什么还要带上她? 顾澂内心狂喜,心说多少天了,顾让终于主动问他要干吗了,他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成就感,面上不动声色,朝中央台子努了努下巴:“喏,听曲,赏舞,看美人。” 顾让听罢也没再问了,少顷台子上就来了一批舞女,丝竹声一响,这些个衣裳单薄的姑娘就扭动腰肢开始跳起了舞。 的确和宫廷中、戏台上的舞不大一样。 顾让就瞧着。 顾澂余光一直瞟着她,一见她开始入定般欣赏着台上的歌舞,刚升起的丁点儿成就感一下被浇灭了。 又来了。 这种看似专注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实.际神游天外的眼神再度出现了。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让的确在发呆。 她能看出这些天顾澂在竭力让她玩尽兴,虽然她不懂那些有什么好玩的,但能感受到顾澂一片好意,所以也在竭力配合他。 她发了一会儿呆,想起今日还没用晚膳,就从桌子上捏了块糕点,还没掀开面纱送入口中,手里的糕点就被拍掉了。 顾澂:“青楼里的东西别乱吃。” 顾让端起几盘糕点和酒壶各嗅了几下,放下后说道:“没加东西。” 顾澂眉峰轻挑了下:“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本事。都从哪学的?”皇宫里可不教这些。 顾让摇了摇头,她哪记得? 顾澂见状也没追问。 顾让低头开始吃糕点,吃着吃着忽然听见几句低柔悠扬的歌声,在青楼呕哑嘲哳的丝竹声中显得别有韵味。 她放下糕点,顺着歌声转头望向窗外,看向对街的一处别院,白墙黑瓦,院外柳桃茂盛,青粉交叠着攀在墙头。 透过别院大开的院门,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头和几个袅袅人影。 顾让眯起眼,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那是什么地方。” 顾澂闻言看去,招来一旁的老鸨重复问了一遍。 这地方他不常来,也不是很清楚。 “哦,”老鸨撇了撇嘴,意兴阑珊道,“那地方啊,清倌馆。” 她目露鄙夷,讥笑一声:“名字取的好听,实际还不是要卖,这会儿正拍卖他们头牌的开.苞之夜呢。” 顾让眯眼看着那几个人影,片刻后忽然站起身道:“去看看。” 顾澂一愣:“啊?” 顾让已经往外走了,他只好跟上重新揽住她,不让她被别人碰到。 老鸨也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开,过了一会儿,她趴到窗台上,就看见那个华贵的公子哥揽着戴着面纱的女子直奔清倌馆。 “……” 乖乖,这玩的是真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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