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如天气预报所愿下起了雨，阴沉的天终于压了下来，暴雨持续了足足一天，空气里盈满了粘稠的湿意。 顾清越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只有饥饿昭示着时间流逝。坐在床边呆滞了几分钟，这才强撑着站起来去洗漱。 时钟指向午夜后，更阑人静，申城已经沉沉入眠。 连看了两部电影天边才隐隐漏出点光亮，光线勾着地平线映出城市浅浅的轮廓，想起褚彬蔚提起想吃以前高中街对面的粢饭，这才换了衣服拿了车钥匙出门买早饭，顺便放放风。 秋日路旁的香樟被吹得飒飒作响，一路的楼幢与街桥都不是熟悉的模样，凉风呼啸进车窗。 驾车到校门口不过将将早晨六点，校园一片冷清。 进出车的大门紧闭，旁边学生出入的铁栅小门虚掩着，这么些年也没变过，只是上面斑驳的锈迹还是平白添了许多岁月的陈旧感，以往一般总要到六点半才会有学生来自习。 怎么也没想到还会遇见那天追尾的车主。 就在顾清越站在花坛边忆往昔完毕，准备抬脚往街对面终于出现的粢饭摊走时，远远就有人叫住了她。 短发女人和那天的打扮实在大相径庭，细高跟换成了运动鞋，修身的短裙换成了宽松的T恤牛仔裤，连齐整精致的妆容都变成了素面朝天加一副大框架眼镜，看得出来已经有些年龄感了，但姿态很从容。顾清越搜寻了所有的记忆也没想起来这到底是谁，直到—— “车修好了吗？”她提醒。 “噢，”顾清越反应过来，“还没，没来得及。” “买早饭？” 顾清越闻言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短发女人就顾自走到她身边调转方向和她并肩示意她一起走，一边还做着自我介绍。 “我叫裴悦，上次真的不好意思。你是住在这附近？” 顾清越忽略了她的问题，只觉得这名字倒真的有点耳熟，客套地回：“没关系，撞的不严重。” 粢饭摊主将木桶刚摆上桌面，伸手打开了桌上满满当当的小料，很丰富也让人很有食欲，高中时常常成为顾清越的早饭，光是看见就能记起当年的味道。 裴悦若有所思地扭头打量了她两眼，很是疑惑：“我肯定是见过你。” 顾清越伸出去指脆油条的手顿了顿，裴悦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去过《双姝》剧组？” 《双姝》是顾清越第一本长篇小说，文笔稚嫩，但早年仰赖读者捧场在网络上总归是有些热度，IP改编大势时被Air买下了版权交给了莫宁工作室，自那之后娱乐圈限薪令颁布，市场不算景气，一直拖到版权即将过期才堪堪将班底组起，这种事在圈内实在非常常见。实际上这之后影视制作就与她完全无关了，但改编的编剧是莫宁的学生，一开始与原定的导演在剧本修改的合作上处处碰壁，莫宁建议她找原作者取取经。 那也是与莫宁相识的起点。 后来原定导演因故跑路，反而剧组有了起色，制片人神通广大找来了名导李茵。 ——代表作《看见》。 彼时顾清越正处在本科毕业后的ap year，于是时隔多年之后在李茵与莫宁的盛情邀请下飞回了国。只是那时她没有任何话语权，剧本会议从来都躲在最后面默默听，毕竟也是自己的第一本书改编，一直跟组到拍摄中期才离开。 但她已经想起来裴悦是谁了，这个世界实在太小。 ——她是秦默的经纪人。 说来《双姝》本来该有秦默一个客串角色，是开机前导演李茵就主动向秦默邀约的。 但还没等到秦默进组，女主之一的陆叙宁和秦默的绯闻就闹得人尽皆知，大约有些人的吸睛体质就是天生适合混圈，热搜一位整整挂了三天，双方声明都被认为是欲盖弥彰。本来电影宣发那边乐得多个噱头，但秦默最终还是直接推了角色，耽误的工时自掏腰包补了，裴悦作为王牌经纪人做人也十分周到，主动探班请全剧组吃了下午茶。 大概就是那时对她有了一点印象。 这么说来昨天追尾她的车里也坐着他，顾清越微微拧了下眉，有些心不在焉。 看见她的反应裴悦就好奇了，“你是演员？” 顾清越抬手揉了下眼睛，冲她笑了笑，“编剧组的。” 不算撒谎。 并不怪裴悦猜错，眼前的姑娘身高一米七有余，皮肤清透轮廓干净，一对桃花眼漂亮又澄澈，穿着简单宽松的长裙，被风吹起的裙摆印出纤细笔直的双腿。 她混圈多年眼光毒辣，认定这个外形就是比起时下当红的小花也不遑多让。 只是不说话时脸臭，看着并不太好接近，气质疏淡却很特别。 控制不住职业病发作：“有没有兴趣拍戏？” 顾清越没当真，笑了笑摇头，继续跟摊主沟通加一颗咸蛋黄，不要放肉松。 “完全不考虑吗？我带出来的人都不差的。”裴悦不死心。 “我知道的，影帝。”顾清越掏出手机付款，跟她点了点头态度很坚决。 打从第一眼裴悦就留意到顾清越一身素净，只手腕上戴了一只Vintae手表，并不多贵，款式别致。 只是伸手时袖口上提，才看见手表往里还有一条镶工精致的粉钻手链，七颗全是她两年前曾在某国际拍卖会上见过的阿盖尔艳彩粉，价格极其不菲。 见状裴悦明白没戏，娱乐圈对这样的姑娘完全不具吸引力，干脆放弃。 也照她的点单原样来了两份，在等摊主制作的过程里四下环顾看见了停在街边角落那辆眼熟的车，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车尾蹭掉的漆。 裴悦意外，语气里还掺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专门开车来买的啊？” “这两天在家倒时差，一早没事。”顾清越轻声解释。 “住得远么？” “还行。” 摊主手脚麻利，很快捏好了饭团，四周早饭摊档也陆陆续续推着车过来准备迎接六点半第一波学生，打破了空气里的静谧。 尽管刚刚才被拒绝了，但裴悦依然保持着没来由的热情，真诚给她推荐：“吃点别的？豆花不错的。” 顾清越从善如流地跟着她换了地方，对眼前老板娘熟练地提要求：“两份豆花，一份不要香菜不要葱，也不要辣，另一份全都要。” 从前念高中时顾清越常在她家买豆花，校门边上其实也就这几家来回换着吃。 有一次雨后拎着伞站在摊边等，怕雨伞上的水滴到旁人一直往自己侧身贴，校服外套又宽松厚实，多重阻挡下手机被摸了也没发现，是小偷从她口袋内抽手时被赶到她身后的秦默一把抓住了手腕，无从抵赖，就在旁嚷嚷着还想跑。 豆花老板娘也很有侠气，百忙之中正义凛然地帮忙报了警。 顾清越当然明白如今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拎着豆花进校门时忍不住手舞足蹈夸了几句，发誓说以后每天都必吃豆花捧场。 秦默看她一眼，沉默地接过她的雨伞甩了甩水卷了起来。 镜湖高中部曾经出过雨天地滑学生摔伤的事故，自那以后每幢教学楼下都放置了雨伞机，卷起来比较方便套上防水袋。 “我刚看到他腰间别了一把匕首哎。”随手拿回雨伞，顾清越拍拍心口心有余悸。 又带着点了然于心的讨好，笑眯眯地夸：“还好你比较厉害。” 偷窃插曲耽误了很长时间，走到高三教学楼下的时候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就响了起来，而高二楼还在更靠里面的一幢。 秦默把伞递给她也笑眯眯地回：“你，迟，到，了。” 一字一顿显得又张扬又有些欠了吧唧的。 踩点大户顾清越一贯迟到频率颇高，被教务处主任耳提面命多次屡教不改，那时正与班主任约法三章不过三天，秦默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你好烦。” …… 可能有过令人印象深刻的经历，老板娘听到熟悉的要求和表述抬眼望了两眼还记得她。 “哎，回来了啊？” “好久不见了阿姨。”顾清越清浅地笑笑。 站在旁边的裴悦想到刚刚还跟她推荐豆花揉了揉鼻子不无尴尬，终于反应过来—— 这一大早的开车过来买早饭，总不能是看点评榜单来的。 可真够笨的。 老板娘只当这些年顾清越是因为毕了业再没出现过，顺嘴就夸：“小姑娘越长越漂亮了。” 豆花面上撒满了虾皮和花生，点点红油渗进细密孔洞里，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鼻间绕着辛辣和豆香，一如过往高中时的每一个早晨。 如果说顾清越对未来还有什么疑虑的话，这一趟似乎也全都打消。 阳光从教学楼的间隙里延续出来，到眼前变得透明，空气里绷着旧时光的底音，慢慢嵌进心脏。 裴悦走到顾清越车边摇摇头告别时说：“别看秦默这么大个腕儿，其实也跟你似的，为了碗五块钱的豆花开一个多小时车来买。” “你们镜湖毕业的可真是念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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