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 大地料峭生寒,冰河湖面都结上层厚厚的积凌。
这样的时节,即便屋中生着热烘烘的暖炉, 衣裳也要穿得填绒加棉, 再往袖口里藏包个汤婆子,这样才最暖和惬意。
周妩畏寒, 自不愿出门, 就想慵懒散漫地窝在屋子里烤着甜橘、红薯吃,当然, 亲自动手的事轮不到她做, 火炉烤架前摆置食材的位置,已经成了容与哥哥的专属, 她就垫着绒毯倚靠在旁, 时刻准备着接受容与哥哥的投喂。
烤火安逸,怀温舒适。
周妩享受着眼前的暖惬, 于是将明日必须进宫参宴赴会的繁琐事刻意忘在脑后,可不去想,事实却在, 回头间, 就见梳妆台上明晃晃的落着一封宫廷邀函,函封上面金粉成辉的‘御书’二字, 十分扎眼,又碍眼。
“至于这么愁?”
容与开口倒是气定神闲, 边说着,他边慢条斯理剥下一瓣橘肉,动作轻柔地喂进周妩嘴里,等她唇瓣吸到汁水, 慢慢咬下整瓣果,离开时又险些擦过他手指时,他才会恋恋不舍地移开手,意犹未尽。
周妩没察觉什么,嚼完咽下,而后叹息出声:“没法不愁啊。这不是我多想,几年前我在御花园冰嬉池为新帝出了头,如今他高位倚权,竟对外扬言称要重新再办一场冰嬉盛会,好赴君臣同乐,更意味深长的是,他此番特意把当年参与过冰嬉训练的那些人全部召集来,不知到底意欲何为,容与哥哥,你说……他不会是因历过折辱,所以想把所有有关之人,全部赶尽杀绝,以此将过往记忆就地埋葬?”
容与将烤架上的红薯挨个翻面,开口不紧不慢,“听你所述,当年为给太后助兴,积极参与冰嬉训练的人不在少数,少男少女,全部为京中名门豪族之后,其中更不乏有王室宗亲子嗣。如此说来,若萧钦当真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直接不惜得罪满朝文武,朝廷倚柱,也要执意在宫中大办冰嬉会宴只为杀伤屠戮,那他不仅愚蠢,刚刚坐上的皇位也很快就要易主,你说,他好不容易才坐上的位置,会舍得放吗?”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
“他已经前后杀了裴照、裴付,又将忠勤侯府一族捕杀殆尽,心中就算积压着多年忿忿,眼下也总归是出了些气的,这个关头,他高调作为邀宴冰嬉,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到最后一句时,容与的语气从口吻平淡转为低低发沉,同时目光也从火炉上移开,他偏过头,看向周妩,眸中不知是不是倒影炭火的原因,此刻显得分外深邃引人。
这样的对视,叫周妩不知不觉间,慢慢松开了手中抱着的汤婆子。
她忽的有些觉热了,好像有块炭被偷偷塞进她脚底心,热气一路冲冲往上钻。
正想往后退,容与精准抓上她手腕,微微用力,作拦她的去路。
他没说话,只抬起另一只手,示意她再吃下一瓣橘肉。
周妩怔了怔,脸颊依旧发烫,咫尺的距离,彼此鼻尖都快擦上,她不自在地赶紧咬过去 ,全程小心翼翼没有碰到他。
但容与不满意,在她后倾欲离之际,他手指追上,为她抹去唇角几不可见的点点水渍。
与此同时,他温柔启齿:“邀帖上没限制说不可携带家眷同行,明日我陪你一道进宫,是人是鬼,我为你开路。”
……
次日,周妩应邀赴会,将要进入宫门时,迎面碰见不少新面孔,其中便有前几日刚见过面不久的沈君茹。
当年冰嬉会选拔期间,当属沈君茹最得太后娘娘喜欢,她自小喜爱武练,溜冰自不在话下,于是冰湖训练场上她可谓出尽风头。
周妩从容与身边走离,和沈君茹碰面互相打了招呼,但见对方神色恹恹,明显不复平日里活力四射的模样。
周围没外人,周妩依旧谨慎压低声音,开口询问道:“沈姐姐,你脸色看着有些差,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君茹摇摇头,拉过她衣袖,示意她到角落里说话,避过人,她面色带愁地郁郁启齿:“身子无恙,精神倒是被折磨得不轻。”
周妩看她,“此话怎讲?”
“你难道没同感吗?今日这筵席分明就是鸿门宴啊,你知不知晓,昨夜里圣上以叛逆之名,将裴付置于侯府剐刑示众,整个裴氏族人皆被连坐罪名,还有今晨间,听说已被收监的户部侍郎次子常恕被人用密旨悄隐带走,眼下生死不明……裴付、常恕前后出事,这个关头,圣上又毫无征兆地在宫里操办起冰嬉宴,你不觉得此举渗人吗?只求老天保佑,今日我等能安全出宫去!”
沈君茹忧心忡忡说完,双手合十,作着虔诚祈愿状,显然危机意识十足。
这些近来发生在京城内的凶光事,引得人人自危,可周妩听完,心中惊讶与畏惧并不甚显,只因这些人的下场,和前世并无所异。
这会儿进宫的女眷颇多,周妩余光随着动静往周围瞥去,相熟的不相熟的,多数人都如沈君茹一样,愁虑显在面上,还有的眼底微微泛青,想来都是因昨夜辗转难眠所致。
见此情景,周妩立刻也学着沈君茹摆起祈祷架势,附声回说:“自是有同感了,今日身边见的都是熟面孔,凡是涉及当年之事的人几乎悉数到场,唯独素素缺席,也是因身怀有孕情况特殊,才勉强得了圣上恩准,免了她辛苦一遭。”
“哪里只梁家夫人一人情况特殊,太常寺卿柳大人的夫人上个月才刚刚大病过一场,今日这天寒地冻的露天宫宴,她不是也无奈咬牙来了?你与梁夫人素来闺交甚好,自是知道如今梁将军可谓陛下身边的红人,圣眷正浓,沾着梁将军的光,梁夫人这才免遭了这回为难,只怕我们没那个幸运,今日进宫吉凶难料……”
沈君茹甚是悲观开口,口气也隐隐含着怨怼之意。
周妩自是理解她的心情,听说萧钦上位后收权的第一刀便是落在了沈府,他开首设置阁臣,选任亲信之部,使得兵部尚书承旨必须经过中介机关,如此手中权利大打折扣,向下布令更受困阻。
身陷这样的境遇,沈家人岂会不忧不愁,但周妩安慰不上什么,与之相比,周家也未必幸运多少。
沈君茹又将目光落她身上,落眼打量,忽的启齿对她关怀一二。
“周妹妹,仔细看你,眼底竟也是泛青的,虽不怎么明显,但想来昨夜也因思虑过甚,没有睡好觉吧。”
周妩出门前是刻意擦过粉的,没想到还是被沈君茹眼尖察觉,她意外同时,回答也慢了半拍,但尽力口吻显诚,“的确是后半夜才睡。”
这句是实话,但她昨夜未能好眠的缘由,却不是萧钦,而是她的枕边人。
当时,她不过是说了一句担心萧钦设宴没怀好意,却被容与哥哥故意抓字眼,非要惩罚她入眠前还想着别人,她自是委屈喊冤,可床榻上的冤情哪里可述,最后还是被压在衾上,翻来覆去,天翻地覆,结束时,连铺榻用的薄丝缎绸都被他硬邦邦的膝头顶破,更不必说她,承着攻势最猛,冲力最强的激流。
“我也一样,丑时过一刻才稍微有点困意。”沈君茹打着哈欠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早知有今日,我当年溜什么冰,出的什么要命的风头。”
周妩闻言才从混乱靡靡的场面回过神来,她面色如常,耳尖却滚烫。
恰时有风起。
冬日的寒凉拂过,勉强平复住她那颗微微涌荡的春心。
……
萧钦还未到,众人依次进入御花园,按位入席坐等。
满园寥寥的绿意,花草早败落,各处乌秃秃的枝杈上,连寒鸦都无力嘶哀,凉风裹霜而过,像有悲冷絮语入耳,当下,不少人都被眼前的萧瑟寒清氛围,衬得心头郁郁凄凄。
只过去半盏茶水的功夫,席间便有体弱的女眷不忍受冻,拊胸咳嗽起来,周妩询声探望过去,见那位神色倦恹的女子正是沈君茹方才说起过的,不久前才生过病症的柳夫人。
如此天气,叫人这样苦等,萧钦的确用意不善。
周妩再次左右环视,突然后知后觉,她被宫婢引到的位置在六角亭廊道一侧,其后正好有一面假山可以挡风,加之她出门时特意穿得繁厚,里层锦衣夹袄,衣襟上围缀着圈狐毛,最外再披上厚厚的雪白绒氅,手里又抱着容与哥哥出门时提醒她带的暖炉,故而此刻风寒再大,她身上依旧暖意笼着。
没过多久,又一阵凉气拂吹而来,冽冽刺着脸颊的嫩肤,那位柳夫人病恹恹的实在难熬,周妩看不下去,遂主动起身,过去和其换了位置,还将手中的暖炉一并给了她。
对方神容意外,但也实在逞不得强了,她再三躬身道谢后,步履艰难地坐去了周妩的位置,但却执意没要暖炉,只叫周妩自己添些暖。
这边是女客席位,男子不能涉步,容与本来要被引去男客席,但他不想,于是一直身单守在苑口,他与周妩离得远,其间又有假山为挡,他在外什么都看不到,但没过多久,视野范围近处忽的现出一道熟悉倩影,他眸一定,犹豫了下,避着方才作拦他的女官,身法速疾地悄悄匿了进去。
他守在周妩身边,站于柏树遮挡的视野盲区里。
周妩因换过座位,此时位置最后最偏,加之在席的其余人纷纷在这寒昼之中,只顾着自己闷头取暖,故而当下谁也未曾觉异。
既是临众,又有遮蔽,容与悄然席地而坐,在后拉住周妩的手,慢慢给她手中渡温。
他渡的不是寻常的身温,而是运起的内力,这股力进入不擅习武的人身体里,顷刻间便如有汩汩热流,腾腾生热地蔓延于四肢五脏,效果甚著。
没一会,周妩口干舌燥,只觉背上都要出汗了,她不自觉舍了手中的暖炉,发现时不禁后悔想,可惜这暖炉还有余温,早知现在这样,方才她就应该坚持把它塞进柳夫人怀里,叫她推辞不得。
“这是风口处,你换到这里,没一会儿便要冻得身僵,你看旁人可有施下好心之意?”
容与慢慢给她手心搓温,口吻不是责问,但也的确不显多么高兴。
周妩抬手松了松自己的衣襟厚绒,舒了口气,而后才小声回:“我也没多想嘛,就看着柳夫人体弱,嘴唇都冻得发白了,脸颊上更是快失了血色,再这么熬下去定要出事的,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想能帮一分是一分吧。”
容与没说话,只示意她换过另一只手,而后重新包裹在掌心,继续运过气力。
待运完,他松开手,往后退匿到更隐蔽安全的位置,才又开口:“同样的场地,当年萧钦不也是在此承了你的恩情,对良善之人施恩是好,可也避不可免,有时会招惹上恶人。”
他话音才落下,周妩没来得及回复,就听隔壁男客席位之中传来起一阵喧哗声。
有这异响,众人精神纷纷被提起来,悲观者难掩面上忧色,但也有人忍不住直起腰身向外探望。
沈君茹最是反应大,她干脆直接从席位上站起,几步朝门口奔去,查看情况。
见状,周妩立刻轻咳一声,容与会意,重新匿身于柏枝树影之间,未叫人觉。
沈君茹闯了出去,然而宫婢们却无一人相拦,好像提前受过指示,于是剩余在位的人不禁面面相觑,心有揣测,最后陆续起身,决定一同过去看个究竟。
两边待宾区域,都是围湖而设,她们走到一半,远远看到郎君们在冰面上成堆聚集,围簇成圈,且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木棍,不停地敲击冰面。
举止异样,不知是在做什么。
女眷们围去冰湖旁,场面因人多而更显热闹起来,大概是因萧钦不在,众人免了些拘束,看着有相熟面孔,沈君茹率先扬声问道。
“喂,谢沉舟,你们在冰面上做什么,捞鱼吗?”
被点名的是兵部侍郎之子,其父在沈君茹父亲手下为官,自是对沈君茹连带几分尊敬。
他应声回过头来,面色煞白,话音都生颤,“打什么鱼,你们快离这远些吧。”
沈君茹大小姐脾气不收敛,此刻只觉受了怠慢,哪里肯依饶,于是气势汹汹指着谢沉舟喊:“你说话抖什么啊,冷的话不知道多穿点?凭什么你们就能随意玩乐,我们女眷就必须干坐着煎熬作等,我非要过去看看你们到底在玩什么!”
她一时跋扈起来,也忘记忌惮萧钦了,心想反正他也没露面,可自己和众姐妹们若再这么干坐着等下去,非得冻死不可。
她一咬牙,腿便迈开。
有沈君茹打头阵,后面女眷们也犹豫着提裙跟行,周妩没脱离队伍,但她视线一直盯着远处冰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走得越近,也越能看清那些围簇在一些的官门子弟们到底在做什么,他们手执木棍,敲击冰面,似乎是在引导方向。
可为谁引导……总不能是鱼?
周妩正沉默思忖着,一道声音忽的从后寒凉响起,叫人闻之生怯,所有气焰一时全消。
“沈小姐好奇,那不如一同加入进去玩乐?”
沈君茹被蓦地点名,身凛回头,就见萧钦不知何时现身湖岸,他一身单薄金丝龙纹黑袍,玉冠清隽,却因眉目生凉意,整个人显得威厉,不易近人。
众人反应过来,匆慌跪地行礼,而萧钦昂首,黑靴踏冰,一手背于身后,姿态端矜地步步稳沉而来。
越来越近,沈君茹下意识将头垂低,甚至紧张忘记回话。
而萧钦主动向她靠近,相距咫尺时,他将手落在她肩上,罕见待人温善,并且亲自将人扶起。
因这短暂接触,沈君茹只觉不寒而栗,周围人同样大气不敢出。
“沈小姐,你既有心参与,寡人自当成全,去吧。”
话音落,有宫人识眼色,立刻上前递来木棍,沈君茹迟疑不敢接手,方才没有萧钦在,她自然无惧,可眼下,她实在不敢再张扬放肆。
“陛下,臣女……”
她没说完便被阻。
萧钦丝毫不怜香惜玉,当下言简意赅,直下命令,语调温青不疾,但足够给人以慑意。
“寡人的话,你是听不懂吗?去!”最后一字,他咬得极其短促。
这一声,吓得沈君茹差点原地跪下。
谢沉舟硬着头皮,及时上前把人拉走,沈君茹别无他法,只好颤手接过宫婢递来的棍子,被迫加入进,她以为的‘捉鱼’行列。
可奇怪的是,她懵懵瞪瞪跟着旁边人一同胡乱敲击冰面,并不觉得自己动作做错,可谢沉舟却一个劲地偷偷给她使眼色,还不时的,摇头暗示。
什么意思,不能敲?
她没明白,再次落下棍棒,可这回却不同寻常,刚刚准备收棍,湖面下方猛地钻冒出一道‘鬼影’,沈君茹眸子一缩,吓得当即大叫出来,棍子也紧跟脱手,动静之大,惊得在场所有人都汇神侧目。
“有鬼,湖面下面有鬼!”
见沈君茹如此,离她最近的谢沉舟等人却丝毫没有惊惧异样反应,好似早有心理准备,当下,他们面上唯一外露的情绪,便是无能为力的颓然。
女眷们大多都被吓到,不敢靠近,但周妩便是其中那部分少数人,她与几个同样胆大的姐妹同行继续向前,果然看到沈君茹指向的那道‘影’,只是那不是什么鬼影,而是人影。
因其面容被黑发缠裹,五官遮藏在后,才给人以可怖观感,形同‘鬼影’。
可人怎么会在水下?
看着远近冰面上几处被凿穿的水洞,还有人人执手的木棍,周妩顿时心生猜想,同时,寒意瞬间凛上心头。
这根本不是什么追鱼之乐,而是正施酷刑,那水下的,便是受刑的犯人。
如此残酷的折磨手法,出自新王之手,叫人心觉骇然,所以水下之人便是他想报复的下一个目标?
会是谁呢……
这时,萧钦开口,给在场所有人解疑,“都愣着干什么?你们再不动,常恕可真要在水下憋死,这片湖面广,寡人好心多给他凿开几个洞口,奈何此人实在蠢笨,竟一个也找不出来,听说他素来擅水,平日最爱带美人一同水下玩乐,憋气持久,寡人未曾见过实在好奇,今日便与众卿同乐一番,看看新鲜。”
萧钦玩笑的口吻,甚至面容上还带着轻松的笑意,他唇齿一张一合,随意决定的是一个人的生死。
所有新到场的女客,闻言原地懵僵怔然,多是不敢置信自己身临的竟是虐杀现场。
周妩早有心里准备,可在场亲临依旧觉得脚底生寒,不是因鞋底之下正踩着冰面,而是觉得,她好像正踩着别人的性命。
往下看,是深渊。
人群之中到底是有不忍心的,谢沉舟冒出头,开始用力向一个冰面出口敲击,给出正确的指令,萧钦眯眸盯住他,未作言语,只如看好戏一般,戏谑众人。
周妩以为常恕会因此得救,却不想动静传入水中就会立刻减弱,就连呼喊声,下面也未必能闻,尤其常恕溺水太久,此刻根本已是精疲力竭,几乎要放弃求生的欲望。
游戏要结束了,在一片窒息的诡异氛围里……
周妩视线放空,手心紧握成拳,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就听容与哥哥的话,再不要多管闲事,萧钦非良善,常恕更不值得怜悯。
可不管利弊得失的天平如何调转,周妩最后想到的,只是生命珍贵。
她没办法做到见死不救,更没办法站在原地,踩着将死之人的救命稻草而无动于衷。
周妩遥遥与容与对望一眼,因为距离,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神容,但她想,容与哥哥一定不会作阻。
于是,她决定遵循本心。
谢沉舟一个人的力量太小,加之旁人无人敢助力,此刻生命将逝,已到最后关头。
周妩收敛目光,果断向左前方迈开两步,弯腰捡起地上那把被沈君茹用过的棍棒,而后坚定走到谢沉舟身边,屈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扬臂开始击砸冰面。
一下,两下……她力道越来越重,每一次出力,手腕都会被震得钝痛。
但她没有停。
周妩的举动像是寂静幽谷中惊鸣起的一道雷,将昏昏欲睡的人们叫醒,围观者无一不心头微动,眼见萧钦并未有阻拦之意,慢慢的,真有人跃跃欲试,想上前帮忙。
沈君茹第一个勇气上前,很快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人多声聚,气力更足,而冰湖之下的常恕,凭着惊人的耐力与毅力,吊着最后一口气,艰难从冰窟窿里爬出。
上岸后,他先是一阵剧咳,而后目光呆滞,竟没有向方才对他施以援手之人言说一句感谢,而是气喘吁吁,粗音抖颤,狼狈地一寸一寸爬到萧钦脚下,姿态卑微喊饶。
“多谢陛下不杀之恩,多谢陛下不少之恩……”
这一幕,将众人心头刺痛。
那一刻,所有人切身体会,皇权压在尊严上,人多么渺小。
周妩无言放下了手中的棍棒,动了动泛酸的手腕,无话可说,她说不出审判之言,只想对得起自己的心之所向,不事过后悔。
然而未料,萧钦踹开常恕,竟径自朝她走去,周妩反应不及,下一刻就被他厉目近距审视。
那是什么眼神,周妩具体形容不出,只觉像渊,又像不见底的深泽沉潭,他很少有这样外露情绪的时刻,周妩想不通,是何事引此刻失态。
常恕?显然不是。
那是她……
萧钦给了她答案。
众目睽睽,他神色显出被欺瞒的伤色,质问开口时,语气竟透委屈控诉之意:“这样的垃圾,也值你救?”
周妩一愣,恭敬回说:“臣女救人,只念生命珍贵,若被救之人当真为大奸大恶之徒,自有国法另惩,如何也逃不过罪责,但每人性命只一次,臣女无法做到视若无睹,况且陛下有言在先,许可我们参与搭救,我们将人救出也并非逆了圣意。”
多此一言,是周妩担心方才举止会牵连到无辜之人,萧钦喜怒无常,她需慎重。
“那换作是别人遇险,甚至是些小猫小狗,生命在你面前既逝,你都会去救,本质根本无差?”他偏拗再问。
周妩不懂他的执着,但话音却回复坚定。
她点头:“会。”
在能力、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相信大多数人都会与她做同样的选择。
并非因她多么高尚,她只是,不想做这一个心冷之人,就这么简单。
萧钦忽的笑了,但笑意不及眼底,凛凛寒凉,凄凄苦意。
他往后退了半步,身形落寞,而后再盯上周妩,这回,眼神里没了温柔。,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