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微微收了下眸, 睨着良贾,声音平冷,“诬陷皇子, 你可知该当死罪。”
“小人万万不敢!”良贾伏身跪低, 额前生冒冷汗, “不敢相瞒大人,早年间,小人性命为光明教右护法贺筑相救, 恩同再造,如今左护法荆途已被屹王殿下绞死, 我实在不想再看贺筑护法重蹈其覆辙。”
容与目光向下睥睨, 心中想着周崇礼为官时素持的威正,遂同样摆出一派肃凛之态来。
“把话说清楚。”
良贾这才稍抬起头来, “光明教在随州城内扎根多年,地基算得稳厚深重,哪有那么容易被拔地而起,全数清缴?不过是屹王好大喜功,贪多务得,用兵不得以全歼后, 便使用卑鄙手段以朝廷招揽之意,假意向教内的左右护法主动伸去橄榄枝,他给的条件着实丰厚,两护法闻之难免迟疑,一番决议,护法决定暂时相靠屹王,以化眼前干戈。”
“之后,我们故意在城中假意呈现慌乱逃窜之状, 伪装成光明教已被屹王举兵俱歼,唯余小波伤残窜逃,以蒙圣听。经此,屹王殿下承功回京,高台受赏,一时风头无限,而我等教众很快再得其命——远赴随州,行嗜杀之令。”
容与:“杀谁?”
良贾:“皇帝,太子。”
容与嗤了声,不知信是不信,“你们为前朝之势,如今只受屹王殿下小惠薄利,便能举全教投奔之,还真是顶顶大方。”
良贾忙摇头,作否:“并非如此。是屹王亲口允诺,若行刺之事做成,待他日登临大宝,他定将郓州城分予我们作为立教据点,而且只要他在位,他保证朝廷不会举兵覆灭,兵临郓州,今后,光明教与朝廷之间大可和平相处,永远井水不犯河水。”
原来真正立诺大方的,是屹王。
历年来,光明教隐有衰微之势,若朝廷当真决心举兵全力歼剿,教众即便占据地势之优,地形熟稔,恐怕也难有抵抗之力,一次对抗,二次遛逃,那三次四次呢?
能得‘未来君主’的万金一诺,安乐几十年,对光明教众来说,即便行事百般风险,他们应也甘愿经冒。
容与敛目,继续套问:“屹王殿下既给了诺,你们又是如何付诸于行动?”
良贾继续说:“为完成此约,光明教诚意献出教徒,她们偷偷潜入京城,与屹王府的人私联谋划。因殿下的暗中操作,她们顺利替换伶人身份,最后成为贵妃娘娘族中亲侄女赵小姐的伴舞,以此伪装,顺利进入到皇宫寿宴内殿之中……”
后面的事,容与已从阿妩口中得知详情。
因刺客未得一击即中,最终寡不敌众,被御林军总领事赵腾冲生擒拿下,而这三人被擒后,却立刻吞毒自尽,未留下活口与片言。
“因为你们的人在京失了手,所以屹王翻脸,不念旧诺,你们这才怨愤生恨,主动向我告发揭露?”
闻言,良贾面容立刻愤慨,“不仅仅如此,屹王心狠手辣,为顾全自己,得皇帝信任,他竟欲彻底与我们切割干净,将我们全部灭口清除!如今,左护法已被他用计害死,尸首不见踪影,右护法又被困束牢中,失了行动自由,随时面临被杀害的风险,如此境地之下,我们别无办法,只能投诚以保全性命,眼下,护法将我的隐秘藏身位置如实告知大人,便是最后的求救信号啊!”
“周大人,小人知晓你受任于圣上,此次下至随州,定当明察秋毫,秉公办案,即便此事关涉皇子,非同一般,以你正直之心,奉公之义,也一定不会包庇罪责,纵容谋逆!”
他声声恳切,仿佛把面前之人当作了救世主。
容与和他平静相视,面容未变,心头更未起什么波澜。
但他想,如果是周崇礼在此,面对声声怨诉与祈求,他心绪一定不可抑地直起波涌,甚至恨不能立刻回京面圣,将隐情直达天听。
皇子谋逆,江山不稳,任一忠臣良将闻之皆无法无动于衷,而且显而易见的是,良贾方才缜密言辞,定是提前做过准备的,他一字一句,每个字眼,皆用力刺在忠臣之心脯。
可是,此刻现在站在良贾面前的,是容与,并非真的周崇礼。
或许大公无私的周大人会急于惩恶,但容与却平静作思,只想当下身陷囹圄的光明教右护法贺筑引周崇礼知闻此信,除了自救之心,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他思吟着,未表态,良贾却等不及一般,委婉催促,“周大人,若你是顾虑空口无凭,我这里有物证在,你可带去一同进京禀圣。”
容与:“何物?”
“屹王殿下下命时的亲笔手书,若非此书被藏,屹王殿下有所顾忌,护法怕是身死牢狱,早就没命。”
“信在哪?”
“这儿。”
他伸手掏向怀里,紧张兮兮的模样,将信纸递过来后又叮嘱再加一言,“拿到物证,未免夜长梦多,还望大人早日启程进京面圣。”
容与展信,粗略扫过一眼,之后收回,又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承诺说:“此事,你放心。”
良贾眼神一亮正要道谢,容与淡然一笑,用力一掌狠狠劈在他的后颈位置,在良贾瞠目满满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容与面无表情地把信撕毁,而后转身离开。
……
回程路上,容与驾马,周妩没坐车厢内,而是在前辕挨在他身旁。
为保险起见,方才容与和良贾对话之时,周妩全程躲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后,她掩着身,不露面,却将两人的完整对话听得声声真切。
果然和她猜测不错,贺筑投诚,良贾告发,整件事前后连贯下来,分明是外力引着兄长置身漩涡之中,她可以确定,若今日不是他们冒名对上良贾,真若是兄长临此,他势必会毫不犹豫地担起责任,接过物证,疾驰返京,将矛头指向屹王,再交由圣上公正裁决。
在前世,兄长是否也是经此而得罪了未来皇帝?
不久后新主登位,提前站队的朝野官员大批因此得以晋升,官运亨达,而彼时,一心清正的兄长已被贬黜刑部官职,逐走荒僻凉域,于苦寒蛮地寸步为艰地熬着。
经此,阻住兄长与良贾的见面机会,前世原轨一定会发生偏离,那些可预见的凶险之事,一定不会发生。
这是周妩所愿所盼,故而不管再艰再险,都值得做。
“容与哥哥,将良贾打晕丢在那会不会不安全,万一他醒来之后,再想方设法去随州城府衙门口求见兄长,这该如何是好?”
“没了物证,良贾拿什么取信你兄长?三寸不烂之舌,还是慷慨激昂的字字血泪?没用了,或许昨天是有用,但经此一夜,你兄长入林扑了空,又倒霉地淋了雨,此刻他心中正气愤郁郁,恨然只觉自己被光明教的人一番耍弄,他正想给人教训,寻找一个发泄口,若此时偏巧再有人冒然现身想与他‘推心置腹’‘诚意举证’,他又能动容几分?信任几言?”
周妩惊讶于容与哥哥对自己兄长的了解程度,她佩服地点点头,坦言开口:“兄长对大燕忠心,岂能容忍祸乱国基之事发生,他是有冲动之时,但更多时候,他对外人惯持疑心,眼下兄长自认受过一次欺骗,他自会心生防范,有所提警。”
“不仅如此,良贾开始为向‘我’表诚,不惜言语污教,当场引得一众教徒不满,我走时,那些人就在附近,良贾被打晕,想来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总之,他一时半会儿兴不起风浪。”
周妩目视路前,眼看随州城楼门越来越近。
她轻声语道:“但愿如此。”
……
贺筑在牢狱内百思不得其解,更觉煎熬备至,自以为说出光明教在城外的隐秘据点,再叫良贾露面言辞一番恳切,便可立刻获得周崇礼的信任。
却不想晚间,周崇礼被雨淋个半透,一派气势汹汹隐怒模样,冲进牢狱质问他有没有作弄尽兴,贺筑满腔困疑,面对周崇礼的盛怒,大气不敢出,更不知疏错究竟出在何处?
他苦思冥想,先是怀疑良贾是否没有按照计划传话,之后又琢磨,自己会不会因为被困牢狱太久,所以将良贾随机转移的据所记错了,才致百密一疏……
最后,他只得挽救出言:“大人误会,罪人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的欺瞒!”
可周崇礼再不像从前那般好说话,他眉眼冰冷,声声冷厉。
“在这牢狱之内,日日有饭菜伺候,无审无罚,护法大人这日子,到底是过于惬意舒适。”
在其不解怔茫的目光中,周崇礼话锋一转,直接不留情地沉声下令,“从今天起,此间牢房每日饭食只留一餐,粗粮剩食足矣,尔等狱吏,记得对其好生关照。”
这话深意十足,不厉而显威。
狱吏纷纷应道:“是!”
贺筑听后,不甘心地踉跄站起身,而后直扑过去,用力拍打铁栏,扬声高呼:“周大人请留步!罪人,罪人还有话想说,事关社稷安宁,大人一定要听啊……”
这时候,他再不惦记什么投名状,什么借良贾献诚,只想干脆直接地挽留周崇礼,不管任何法子都行,他姿态如何做低亦都可以。
可周崇礼转身,大步流星离开,满面不耐。
显然,他再不肯给机会。
……
回到客栈,周妩洗澡梳洗,换了新裙,收拾完毕后没再耽搁,她立刻和容与出发去了衙署。
那日,他们已经与嫂嫂秦云敷见过面,行迹瞒不住,尤其他们也曾去往亳山的事,兄长一定已经知晓。
经人通禀,两人进入顺利,进了内间,见兄长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公文,而嫂嫂正静立桌旁,沏着四人的茶水。
见他们进来,秦云敷笑着招呼入座,周妩坐下,同时有些下意识的忐忑,她实在不擅在兄长面前说谎,但好在,容与哥哥全程拉握着她的手,带给她安心与坚定。
“阿兄,昨日我与容与哥哥上亳山寻你去了,不想中途被大雨阻住,当时雨势太大,冒雨而行实在狼狈,于是我们只好弃了上亳山的打算,暂时寻着附近的村落避雨,之后雨越下越大,将近下了整宿,我们无奈在村民家中借宿一晚。”
周崇礼沉默半响,目光从周妩身上移开,又看向容与。
“大燕地大物博,风景名胜更数不胜数,你们新婚之游为何偏偏择选随州?”
周妩被他这样质问的语气弄得手指蜷紧,可她却不敢出声,生怕一言一字在兄长面前露了馅。
好在容与在旁,及时替她解了围。
容与看向周崇礼,笑容和温,语调平平开口:“我的确提议了其他许多地方,可阿妩知你在随州,谁也拦不住她一颗思念兄长之心。”
周崇礼眼皮撩动,视线重新移向了自己小妹,安静片刻,他似叹了口气。
“将头垂那么低做什么?一月不见,你倒是怕了我。”,新m..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打开,老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会打不开的,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