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坊的薛掌柜鲜少见到主顾上门。 她们这里的东西是专供官宦人家用的,往常有什么新料子新样式都是第一时间送到各个府里挑选。纵有主顾额外需要,也都是遣个下人过来支会一声。 虽说先行府添了新主子,需要的用料比往常多些,也没有让骑远侯亲来的道理。 薛掌柜迎上前去:“可是小店今年给府上的秋衣不合身,先行只管说来。” “我不为这个,”李三径抬手示意对方也坐下,她伤势未愈,云啾啾怕她碰到,又给她包回竹筒粽子的模样。旁边虽有下人奉上茶水瓜果,她也不便享用,“我近来要向少将军的弟弟下聘,想必掌柜已经听说了。” 之前是她逼着对方出门带着绿卿,这会儿轮到夫郎让她带着郁升了。李三径非但不恼,还有炫耀之意,故意指着郁升道:“我夫郎心疼,特意让我出外带上这丫头。” 薛掌柜没听出弦外有音,仅是连连贺喜,原当这两人早就成亲,只是没有大办,不料竟是还未嫁娶。 “先行可是要我们做女子成婚的喜服,以及男子回门的服饰。”与一般常服不同,正夫或侧夫出嫁三日回门,总要打扮得雍容华贵些,以示在妻家掌事,既让母父放心,也为妻主添彩。 有些妻家看重的,便会早早预备下,和下聘的布料一起采购。 李三径却不是单为这个来的:“一并做来自然是好。我这次来,还要托你们另外做一件东西,薛掌柜可接男子的嫁衣?” 薛掌柜闻言惊诧,流露出为难之色。 男子嫁衣多是亲手缝制,若是转手旁人,便要落下懒惰成性的名声,让妻家知道,哪怕只差迎亲一事,也有可能被退婚。就算时间紧迫,也只会去找些小门户的绣郎,哪有这般的? 前段时间谢家娶亲,赶得可是够急,那也是新夫郎把嫁衣样子做了出来,再交到绣郎手里润色的。纵如此,还不敢声张,仅有城中同行们知道,对外却说是京城来的公子就是贤惠,婚期紧成这样仍是连夜赶出来的。 这也不是不能做,只怕做了招人怨恨。薛掌柜暗暗盘算,更是要问清楚些:“先行,可是两件婚服要得急促?” “并不,”李三径计较日子,她大半个秋季都在战场上度过去了,待所有聘礼准备齐全,大抵已经到了冬日,成亲也还是需等开春,“按照一般婚期,至少有三月筹备时间。” 她也晓得薛掌柜因何为难,解释道:“我夫郎为我的伤处夜不成寐,日日换药裹伤,因此不愿再让他为此伤神。” 这倒是稀罕。 薛掌柜啧啧称奇,同行都说谢家长女宠夫,任着京城来的公子躲懒,将嫁衣交给绣郎点缀。殊不知跟面前这位先行官一比,却又逊了一筹。 既如此,也没什么不可接的。不是薛掌柜吹嘘,她们布坊的手艺,比起外面的绣郎,那是强多了。可惜她们布坊的名号太响,鲜少有男子愿意把此差事给她们,毕竟“偷懒”这种事还是不宜大肆宣扬的。 李三径又与其商定了两件婚服的式样用料,连同下聘时用的布料,直说到天晚,才满意离去。 她踏着夜风回到府里,明日还要去珍宝阁走上一遭。 然而忙碌一日,府内却没了等她的人。 …… 云啾啾来到黄金枭的庄子已有两日。 没成亲的夫郎都是住在父家的,到时聘礼就要抬过庄子的层层门槛,一路送到里面来。他仅有一个义姐,便住在这里等李三径将聘礼备下。 原本黄金枭是提议让他住进将军府的。 “还是算了,”李三径最先提出不满,“啾啾跟将军没什么亲。他也就认了你一个义姐,何必寻出许多亲戚。” 云啾啾得意地对着义姐侧目扬眉,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他可没有哄长辈开心的本事,前次和宋老太爷一番言语,对方气不气他不知道,反正他是生气且记仇的。 但很快,他就想到宋老太爷之所以找他,是因为李三径的祖父,像是被提醒一般,他立马就记起骑远侯府的长辈喜欢展云。 云啾啾的笑容收敛,气鼓鼓地瞪向李三径,毫不留恋地带着每日用药坐进去庄子里的马车。 然而没过一个晚上,他就坐不住了。 那是他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来的妻主,伤势未愈,还要操劳下聘之事,他怎么能在离开的时候还瞪对方呢? 云啾啾越想越后悔,都没挨到子时,就偷偷溜了回来。 李三径也没有入睡,拿着一卷兵书在床榻上研读,手上的小毫不时写写画画。墨块被斜放在砚台上,年轻的女子仅披一件外衫,思索之际咬住笔的尾端,忽而又舒展开眉宇。 云啾啾攀住桅杆,倒挂下来,透过窗向内看,不免入神。 他想到院子里养的两只九皋,与屋中的人一样,都是洞天福地里出来的仙家。他凭着一口傲气取来的青云之名,竟真将他带到了灵境之中,得见天人。 “进来!”李三径突然开口唤道。 云啾啾尚未清醒,一时竟向四周扫视过去,门外无人,方知是自己已被察觉到。 偷偷跟在后面的绿卿忍俊不禁,眼看着未来主夫飞檐走壁,原是为巫山洛浦,女男幽会。这又何必?倒像是做贼一般,难道还有人拦着你们不成? 云啾啾向下一跃,脚尖点在窗框上,也不走门,就这样一推,便跳了进来。 他来到了李三径身侧,伸出五指在仍然低头看书的人面前一晃,还未提出不满,就被人回身一揽,给携坐在床上。 云啾啾顾不得亲近与否,连忙喊道:“别乱动手,小心你的肩膀!” 他说着就正对向李三径,去扒拉对方的外衫,却忘记女子手里还拿着笔,就这样身子一歪,脸上便不幸被画了一道。 纵这,持笔的人还要说风凉话:“还好我用的朱墨,我给你补个好看的。” 云啾啾自然不肯依,抬手夺过那只笔,往桌案上一丢,便去看对方的肩膀,只一眼,便忍不住气上心头:“你没换药?怎么还是原来的绷带?” “你怎么看出来的?”搁李三径眼里,这些东西全都一个模样。 云啾啾也不教其分辨,不顾人的挽留,站起身,翻出在屋里放的绷带:“我有得是办法,你少动那只手,坐着就行。”也是亏得李三径伤在左肩膀,若不然他在看到对方写字的时候,怕是就要生怒。 李三径不免庆幸,还好没被夫郎瞧见她用左手翻书。 自那日起,云啾啾每晚都要回来给她换绷带,倒是把庄子当做了吃药的地方。按照常理,议亲之后,男子本该在父家准备嫁衣,然而云啾啾两边来回折腾,生怕他一时疏忽,李三径又要躲着不肯好生养伤,哪里还顾得上嫁衣。 何况,就算他顾得上,也无从下手。 云啾啾若是在破口的衣服上打个补丁,他还拿得起针线,但若是从无到有,他连打个络子都费劲,对于嫁衣,就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三径自布坊回来,郁升便照例问她是否换药。 “不用。”意料之内的回答,郁升见怪不怪地点点头,毕竟她多问这一道,也是未来正夫嘱托的。至于她们姑娘,郁升揣摩着,多半是故意如此。 深夜,李三径独自在灯花下拈弄着棋子。 窗外一阵轻响,夜间的熟客已翻了进来,却不坐她对面,而是熟门熟路地翻出绷带,坐到她的左侧。 …… 李三径终于舍掉绷带,临行前将聘礼单子又翻阅一遍。 兵器之类的虽不在礼单中常见,却是极占分量,至于几匹好马,又要人牵过去,房契地契又都不占地方。细数来,竟是金银珠宝占的箱子多些。 天蒙蒙亮,先行府里已抬了聘礼往黄金枭的庄子里去。 与此同时,云啾啾也好似扎在了院门前,隔三差五地地向外望去,却总不见人来,不免焦急。他其实也晓得李三径绝不会忘记,但情难自主,如何按捺得住? 黄金枭打着哈欠,忍不住嚷嚷:“你急什么?难得她下聘的时候你还能在场?活像个恨嫁的老男人。”似乎全然忘记云啾啾比自己和李三径都小。 云啾啾赌气地回了一句:“她是下给我的聘礼,我如何不能在场?你才老呢。” 他话音才落,喜庆声便已到了府门前。云啾啾说到做到,竟真就立在那里,梗着脖子等。 黄金枭斜看了他一眼,轻笑起来,倒是难得没有乱说些讥讽之语:“你不守礼,她也没等到京城回长辈来定亲,倒还挺般配。” 说话间,李三径已翻身下马,穿着红衣大跨步迈了进来。 云啾啾忍不住向前一步,好歹没有直接过去。黄金枭白了这上赶着要嫁出去的义弟一眼,清清嗓子,非但如寻常人家那般问上几句为何求娶之类的,还故意为难,专要捡些稀奇古怪的让好友来答,倒把云啾啾急得个够呛。 黄金枭被人在后面用剑鞘拍了下,知道不能再问,悻悻然点头应下这桩亲。 “唱礼——” 云啾啾也说不清自己突然添了多少家当,也不去想将来嫁妆要如何筹备,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人群中最吸引他目光的那个人。他看得太过仔细,甚至瞧见李三径的手指微微向里曲折。 直到礼单唱罢,黄金枭死死拽着不让义弟跑过去的手才松开,好不容易舒了一口气,却听到外面有门童来报:“少将军,京城来人!” 众人闻言向外望去,只见一个内侍官满脸堆满笑走进来:“少将军,你可让杂家好找。原来骑远侯也在,这可倒好,不用我再往别处寻了。” 黄金枭是这庄子的主人,自然要先开口询问:“不知嬷嬷此来何事?” 内侍官将拂尘一抖,取出一道圣旨来。 “诏曰:……命骑远侯李三径与归州副将黄金枭,京城面圣,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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