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的伤被绷带盖住,距离回城还有好几日的路要赶。 李三径本就生得清瘦,肩上的肉更少,虽然及时躲避没到伤及要害的地步,但刀痕毕竟是在脖子旁边,看着很是可怖。军医包扎的时候怕她再乱动让伤口崩开,于是连着最近的臂膀给她一起缠上。 黄金枭极其乐呵地去戳她那只不能动的手:“活像个竹筒粽子。” 李三径顺着她的力道瞅去,发愁般蹙蹙眉,用另一只手把对方扒拉下去:“回到城里,我得找个地方重新裹下伤,你帮我瞒着啾啾。” 黄金枭只觉牙齿发酸:“回头我就让母亲帮我找个比义弟美的。” 李三径嗤笑了声,又躺回去,她现在可不打算跟人争辩动气,总要把伤好好养着,既然大夫给她裹好了,那她就能不动便不动,以免与夫郎相会时肩膀还是狰狞见骨的惨状。 每日都要照例换药。 临近归州城,李三径侧头嗅过难闻的药味,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回家中。治病的药更是苦涩,她夫郎无论喝完后脸皱成什么样,向来都是一饮而尽,从不曾说过难以入口。 归心似箭,她真想见到云啾啾。 李三径抬起头,空中一弯明月,她们在外错过了中秋,如今草木凋零,寒酥未至,正是一片寂寥凄清之景。外出的兵马被交到军营里核对伤亡,她婉拒了想要随行的亲兵,独自往玄女观走去。 合庚前,她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屋门轻响,偷偷将眼睛眯起一条缝,看着蹑手蹑脚的“小贼”拿起她写好的庚帖,不禁心中寻出一阵甜意。 只等到人离去,她伸了个懒腰,才看到夜空皎洁,正是与今晚一样的月亮。 直到她站到玄女观的篱笆外,李三径自嘲一笑,她与云啾啾约定,回程时带来合庚的结果,却全然忘记主持已经睡下,虽未敲门,还是篱外深作一揖,以赔疏忽之过。 …… 城外破庙,李三径思索再三,既没有叨扰篱舍的门童,也未入城中,而是又来到此处。她从军医手里要了一些裹伤的绷带,这会儿正好换上,若不然被云啾啾瞧见她臂膀被锢,怕不是还要怀疑她残了。 想到这,她轻轻笑了一下。 跃进漏风的围墙,她坐在大殿里,缓缓拆开原本的绷带。因军医裹得太好,她一个手难免费劲,不过片刻,就在深秋的冷意中急出汗来。 突然,她停住了动作,没有回头,抬手握住横在膝间的缨枪。 有人踩在院中的落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曾特意收敛气息,李三径又松开了兵器,是一个不会武的普通人。她支棱起耳朵,探听对方是无意闯入,还是另有目的。 “先行,”一个温软的,带着香气的身体贴上她的后背,“我来为你包扎吧。”娇声娇气,玉软花柔。 李三径下盘不动,用枪轻轻一挡,拦住对方凑过来的面颊,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是展云的小厮吧,叫妙什么来着,不陪你家公子,来破庙里作甚?” “妙烟心系先行,不愿陪嫁至谢家,”小厮被缨枪唬了一下,连连拍着胸脯,但见李三径没有躲开,又欢喜非常,生出希冀来,“因而被赶出府门,在此栖身。不想竟然见到先行,真是我造化不浅。” 李三径眼中竟显出另一个场景。 同样遇到伤重之人,云啾啾大抵是为了让她心安,仍将兵器放在她的身边。 李三径醒来后,冷着一张脸的少年为她裹伤,或许是因为缺银少钱,用得是极劣质的金疮药,一双眼睛时不时地探向她的缨枪,说不出眼底藏得是戒备还是欣慕。 她扫过对方腰间的劣质铁剑,明知此人来历不明,还是把缨枪放进少年的手中:“你喜欢吗?送你了。” “我不要,”云啾啾猛地把绷带一紧,疼得李三径呲牙咧嘴,“我还是更喜欢用剑。而且,我可是图报答的,你别想一把兵器就把我打发了。” “好啊!”李三径可惜地将没送出的缨枪收回来,尽管那是她当时唯一能防身的东西。她将对方的话记在心里,后来果真把最爱的宝剑送了出去,两世都悬挂在云啾啾的腰间。 …… “先行,先行。”耳边传来娇嗔的呼唤声。 妙烟身形摇摆,柔若无骨,暗暗得意,面上依旧是关怀备至的模样。天底下再没有比做骑远侯正夫更容易的了,不枉他特意来破庙里受罪。只要一场救命之恩,就像前世云啾啾所做的一样。 他在公子成亲的前一天重生,是老天给的福缘。尽管面前这位先行前世早亡,骑远侯的老太爷也不让未亡人进门,但留给鳏夫的银钱护卫,那是足够度过余生的。若是留给他,他一定好好护着。 妙烟凝视着李三径的侧脸,如果对方对他足够好,他或许可以想办法拯救对方的性命,甚至还可以要一个她们两个人的孩子。 这比提心吊胆,生怕前世妻主将他送给谢三小姐玩弄可好太多了。 “你在这庙里一定很辛苦吧。” 女子体贴的话语,让妙烟瞬间狂喜起来。他还记得要做的事,赶忙回道:“只要想到先行,就不辛苦了。” 思及这一世云啾啾还是住进先行府,妙烟便有颇多不满,但想到李三径重恩,他就也不在意了。恩爱妻夫,恩爱妻夫,不就落在这个“恩”字上,这辈子他得了这个恩,别的人也就好对付了。 毕竟李三径可是一个为了还恩能抛弃中丞公子的人。至于对方为何没还自家公子的恩,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公子将恩情挂在嘴边。先行心里清楚,何必男子多嘴强调呢? 此时骑远侯再说话,便被他看作情人间的低语:“那你是如何知道我会来这破庙的?” 妙烟没料到对方声音冰冷,被激得透骨寒凉,连忙抚上面前人肩头的伤处:“我、我不知道,凑巧罢了。” 李三径将他的手甩了下去:“你是凑巧,我却不敢掉以轻心。” 茶楼里,她为了云啾啾失踪心急如焚,对方还在那里替展云说话,她一时气急让手下把人直接拖了下去。结果这小厮竟然对她动情,还为了她逃婚? 李三径扎好绷带,站起来回转身体,枪尖抵在对方的喉咙上:“我这人疑心重得很。说起来,我对这破庙极熟悉,好似前世住过一般。” 妙烟被人挑着两脚离地,感觉心脏好似被对方扯住,不停向下坠去:“这……这,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突然生出一个疑惑,没有救命之恩,云啾啾是如何住进先行府的? 他再喘不过气来,倘若另一个后院中人也是重生的,而且李三径相信了前世今生的说法,那就都说得通了。 然而,没等他询问,身体已往下坠去,一杆缨枪穿过了他的胸膛。 李三径还没有理好衣衫,重新包扎的绷带少了许多,露出好看的锁骨来:“我可不敢让啾啾知道,我前世都对他做过什么。” 妙烟瞪大了眼睛,重生的怎么会是骑远侯?但凡有前世的记忆,面前人怎么会再娶云啾啾那个丧门星?要知道,若不是为了报仇,谢重源本不愿意向对方动手。 他有数不清的疑问,却再也没有机会问出口。 李三径走出破庙,天际的云朵露出红晕,缕缕金丝游入眼中,天亮了。 …… 云啾啾一大早就霸占了门童的地盘。 昨晚上黄金枭遣亲兵来送信,说是李三径去玄女观拿庚帖去了,要耽误一晚才能回来。云啾啾闻言便翻来覆去地一宿没睡,拽着来人问了许久。 “少将军说了,如果正夫要问,就说先行说了,她没受伤。”拐弯抹角的一通话,险些让云啾啾气歪了鼻子。 真没事,一句话便讲完了。 于是,在李三径迈进府门的一瞬间,衣领就被人给撕开:“你伤哪儿了?” 不过方寸大的绷带,让云啾啾长长地舒口气。至少看上去,要比前一次的伤势轻上许多。他的火气消减大半,心疼便涌上来:“一会儿换药的时候,让我仔细瞧瞧。” 李三径拿金疮药的手僵在原处:“这地方不好绑,一会儿让大夫来。” 可她愈是如此,云啾啾疑心愈起,拿出她以前的话绕回去:“我记得,你之前嫌大夫来了喧闹,想求个清净,再不愿与人说客套话。” 李三径尴尬之余,还有几分窃喜。原来她的字字句句,早已被人记下。 云啾啾解开绷带,嘴巴当即变抿成了一条线,面色冷得好像两人初见。他拦住李三径要把药递过来的手,还是让郁升去喊了大夫来。 “啾啾,”李三径没事的那只手盖住对方的轻颤,“主持说我们两个的生辰是天作之合,大吉大利。” 至于后面的好事多磨,要另择良日之类的话便没必要说了。 云啾啾没言语,抬手抢过两份庚帖翻来覆去把那几行字看了无数遍,随后在大夫拿起绷带的时候放下手中之物:“还是我来吧。” 李三径把脖子往另一边倾斜,给对方留下足够施展的地方,手却托住面颊侧回来,安安静静地描摹夫郎眉眼。 清理完用具的大夫抬起头,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打扰。 岁月静好,莫过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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