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护院”却是咬了咬牙,缓缓朝着戚明远夫妇跪了下去。 “二位长辈,今日是晚辈唐突,我认错。可我真不是登徒子。”他抬眼,恳切地瞧着两人,“我是承平侯府的五郎,我叫殷杭。” 戚陈氏闻言,不禁抬手捂住了嘴,才扼住了一声险些脱口而出的轻呼。 戚明远亦是惊讶极了,心头恼意却更甚。 这些世家子若是打上了昭昭的主意,可比地痞无赖麻烦多了。 “这就是东都世家的教养吗?竟还敢自报家门,不怕丢了祖宗的脸面!”他嫌恶道。 改头换面扮作下人,唐突主家女眷,承平侯府的先祖们若知道后代净是这副德行,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 殷杭眼神暗淡了一瞬,原本直挺挺跪着的身姿微微颓唐了下去。 他往日里虽荒唐,可这等辱没门庭的事还是没做过的,只心理素质到底过硬,略不自在了几息,便找回了状态。 “我也不想的,我……我曾求了母亲,托人去安宁侯府与二夫人求亲,可被孟娘子拒了。”他呼一口气,接着道:“我只是想叫孟娘子知道,我往日里是风评不佳,可若是有幸娶她,我定会上进的,我是真心爱慕于她……” “住口!”方才有父亲出面,戚维申便只在一旁冷眼看着。待听到殷杭这样说,终于沉不住气,开口喝道。 他们皆知道,孟如意虽一直未出声,可她就在几步之遥的屋子里,外头的情形她定是清楚的。 殷杭方才的一番话,其实不止是讲给戚明远听的,反而更像是在对屋子里的美人立誓表决心。 戚维申哪还能站得住。 这登徒子虽说做的事混帐了些,可他是侯府嫡子,长得也仪表堂堂,这番话说出来,眼见着连刚才气到颤抖的父亲都缓了脸色,他怎能容他再说下去? “再如何,你也不能就这样偷偷摸摸闯进外府女眷的院子,你视女儿家的闺誉为何物,又视大齐律法为何物?!” 一番话说得铿锵,戚明远不由分了点心思看向嫡子,暗暗点头。 这样想着,接过话头,“殷郎君今日属实太过了。我念你还算诚恳,亦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不与你追究,你快走吧。” 言语间少了最初的暴戾,声音低沉,只仍带着淡淡嫌恶。 殷杭知道今日只能到这里了。他缓缓站起来,侧身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开口道:“孟娘子,我方才说的全都作数,你若是改了主意,尽可使人去丰茂胡同给我传信,我会一直等着你。” 不等眼睛似乎要喷火的戚维申再说什么,他转身冲戚明远夫妇抱拳一礼,随后大踏步离开了小院。 屋子里,戚可馨小心翼翼望着一直眼神空洞地盯着一处发呆的表姐,听见外头人似乎是走了,才轻声开口唤了一声,“表姐。” 孟如意一惊,像是被忽然唤醒,眼神带着些迟滞回转头,茫然看向戚可馨,像在问她何事。 戚可馨心头一动,表姐真的是无论怎样看皆是美得不可方物啊。 怪不得,方才那侯府的郎君如此痴狂。 “表姐,那殷家的郎君……”说着,像是停下来组织语言一般,顿了一瞬,才又道:“我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孟如意闻言,微愣了一瞬,而后才无奈一笑,道:“算了,我瞧着应当不是个很坏的人,就这样罢,便当作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 戚可馨欲言又止,过了几息,还是吞吞吐吐地疑惑问道:“表姐你就一点都不感动吗?” 孟如意讶然挑眉,“我为何要感动?” 见戚可馨一副不解的模样,她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他今日所为,已然是出格至极。若他欲伤害我,我亦躲避不及不是吗?我之旦夕祸福皆在他一念善恶之间,我为何会为此感动?” 说着,眉心不觉轻蹙起来,“我只觉惶恐和害怕。” 往后数日里,她大约是连这房门都不敢踏出一步了。 戚可馨张张嘴,似是想反驳什么,思绪回转间,又觉表姐说的确实在理,便渐渐蔫了下去。 殷杭带来的风波过后,整个戚府更加严阵以待。 戚明远当日便去东都最出名的振威镖局,重金聘了二十个身手上乘的镖师,令他们领着府中一筛再筛后留下的签了身契的护院,将整个府院守得铁桶一般。 可算是消停了些时日。 这样过了半月,众人稍微松散了些,只等时日再过一过,胡同里那些徘徊不去的生面孔渐渐散了,一切便可如常了。 谁料这一日,戚府中竟迎来了“贵客”。 “劳烦小兄弟与主家通传一声,就说清平街徐府的管事徐达求见戚老爷。” 戚府门房小厮奇怪地打量着来人。这是哪一府的管事? 好家伙,那派头瞧着比起自家老爷尚还足了几分。 又往后瞅了一眼跟在他不远处,浩浩汤汤看着至少得有十几个人的“队伍”,心头惊疑不定。 怯怯地点点头,道了声好,转身便往后跑去。 戚明远恰在府中,听闻清平街徐府的名号,正在翻账册的手一顿,“你说,来人说他是清平街徐府的管事?” “嗯。” “确定没听错,是清平街?徐府?” 小厮见老爷面色不好看,躬着的脊背颤了颤,仔细回想一遍,确定道:“没错,就是清平街,徐家。” 他话音刚落,就见老爷放下手中账册,疾步往外行去,边走边吩咐道:“去叫大郎来前厅候客。” 待出了门,见着了来人,戚明远才真的确信门房没有搞错。 “徐大人光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实在失礼。”他寒暄着,将徐达往府里让。 徐达也不托大,笑呵呵道:“戚老爷太客气了,某不过是伺候人的下人,当不得您一句‘大人’。” 戚明远心里嘀咕,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看他的模样气度,怎么着也得有“五品”了。这样想着,口中只道:“大人说笑了,快快有请。” 入了正厅,戚维申已经候在了那里,一应待客事宜也安排妥当,几人落座,面上一派和乐,可戚家父子心头皆犯着糊涂。 清平街徐家,那是三朝宰相徐勉之的府邸啊。 两家可谓天壤之别,又从未有过交集,这东都头一份的人家怎会忽然派了管事来? “戚老爷定是纳罕,某怎的突然造访府上罢。”徐达笑眯眯地轻啜了一口茶水,开门见山道。 戚明远见他如此直白,便也不再琢磨,顺势点头,“正是。大人贵人事忙,能拨冗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可,在下也确实一头雾水。”说着,干笑了两声以解尴尬。 “哈哈哈好,戚老爷果真豁达,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徐达亦是跟着笑,“是这样,府上三娘子慕孟府大娘子之美名久矣,听闻孟娘子如今在府上做客,便遣某过府相请。” 戚明远面上的干笑险些挂不住。 他对东都之事了解不多,可无论如何,徐家作为一等一的世家,如此贸然间来寻昭昭,便是怪异至极的事。 而且派来的是一个男管事,简直可说是无礼极了。 明着是说,徐府三娘子相请,谁又知道等过了府,见的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呢? 毕竟这么些年了,他实在清楚昭昭有多招人,而最招的,却绝不是小娘子。 转而又在心中暗叹,徐家如此做派,这东都天子脚下,难不成也没有王法了吗?! 这些想法在脑中转过,戚明远直言拒道:“徐大人恕罪,如意怕是没有福分去拜见三娘子了。”考虑到两家地位悬殊,他言辞间已极尽隐忍,“她父母新丧,如今重孝在身,如若过府,恐会冲撞了贵人。” 徐达闻言,面上的笑意亦是敛了几分,只挑着唇角,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戚老爷这就见外了。三娘子自然知晓孟府之事,否则也不能知道孟娘子如今在您府上不是?她都不怕冲撞,咱们下头的人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话说得便很是不客气了。 戚家再怎么说也是清白人家,往上数一代便是官宦之家,是不能与徐家相提并论,可也不是他们徐家的下人! 什么叫“咱们下头的人”?! 戚明远到了此时,已经必须用力抿紧唇角,才能克制住变脸的冲动了。 “是真的不巧,大人不知,因着我大姐和大姐夫的事,如意她这些日子来一直身子不适,卧床静养。”他语气生硬道,“此番是真的无法随您过府了。” 总归是没有好事的,即使可能会得罪徐宰相府上,戚明远也知道自己必须得先将这一拨人打发走再说。 看来今日还得去二姐那里走一趟了,他心中想道。 戚明远原是抱着与对方不欢而散的心思做的回应,却万万没料到,他话音将落,那徐达却是倏地站了起来,依旧是扯着面皮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既然戚老爷做不得主,某便亲自去问一问孟娘子的意思了。” 说着,在戚明远父子惊诧的注视下,甩袖而出,领着候在院中的十几个孔武的家丁往后院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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