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孟如意和裴娴相携而来,裴宣仍然余怒未消。 他面色沉郁,看得裴娴直纳罕,“二兄,这是与谁置气了?” 裴宣摇摇头,示意无事,又看向她身侧的孟如意,迟疑一瞬,道:“昭昭,你还小,不急着嫁人,知道吗?” 孟如意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表兄是听闻孙夫人今日前来的事了。 她扯出一抹笑,“嗯,都听表兄的。”只是再如何想装作不在意,也到底掩不住心事重重的模样。 戚氏坐在她身侧,抬手揽住她,笑道:“若有如意郎君,也不是不可嫁,只是咱们不着急,慢慢挑。” 她话音落下,一直未出声的裴涣忽然开口,“昭昭如今确然不宜婚嫁。” 见他语带叹息,浓眉紧锁,花厅里所有目光都紧张地聚在了他的身上。 “前几日皇上那儿不是递了昭昭的信吗,这些日子为了中南道经略使的位子,朝中吵成一团,有好事者提议要让昭昭亲至御前,将此间种种说个分明。” “昭昭小孩子家家的,哪能去与那些老狐狸纠缠!”戚氏闻言,揽着孟如意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裴涣劝慰她道:“我也是这样说,昭昭卧病不起,不堪折腾。此事原也不必如此,只要圣上想查,派特使去永州彻查便可。” “到今日早朝上还没吵出名堂来,此事一日不定,昭昭便不宜在京中出头。毕竟……”说到这里,裴涣顿了顿,才继续道,“昭昭一举一动都颇受人关注。” 他这是因着异性长辈的身份说话不便了,其实哪里是颇受人关注,简直是叫人时时处处盯着呢。 不说旁的,只说这段日子侯府门前门后光是来来往往的人都多了不少。 孟如意此时却被姨丈口中的朝中事吸引了注意,她声音微微颤抖,“姨丈,圣上真的会派人去永州彻查吗?” 裴涣眸中带着怜悯之意,心知她期待什么,却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应当不会。既明当初做此提议之时也是这样判断,只是搅浑这池原本看得到底的水罢了。” 孟如意听罢,片刻后,讷讷地哦了一声,怔怔地垂下头。 “不说这些了,朝中事你们男子在外头烦心就够了,别给我们添堵。”戚氏引开话题,问起裴娴赵姨奶奶的事。 虽说听了孟如意的经历,她也疑心姐姐姐夫的死,可,如若连世子都觉棘手,那她们定然是无能为力的。 她能做的,只有替姐姐守好她的宝贝女儿了。 —— 直至暮春时节,吵嚷了一个多月的中南道经略使接任者才尘埃落定。 是永州军指挥使明彦松。 明家祖祖辈辈皆驻守永州,原是孟如意的父亲孟昶辖下的一州统帅。现任家主明彦松是武将做派,与朝中文臣往来不多,最终在各方势力角逐中却渔翁得利,摇身变成统辖五州军政的经略使。 听闻他接到圣旨之时竟很是不忿,原因是他接下了经略使的职位,便要去了永州军指挥使之职。 虽说经略使官居三品,统辖五州,可说穿了其实只是个光杆司令罢了。对于常年带兵的武将而言,失了亲兵,堪比断臂。 不过无论如何,圣旨已下,即便再不甘愿,也得咬牙接受,若不然还能造反不成? 而空下来的永州军指挥使之职,却是由京畿铁卫营的副指挥使接任。 “中南道要乱了。”得了消息,裴涣与裴宵叹道。 他已于半月前卸职丁忧,裴宣亦然。 至于裴宵,他是从黔州军副指挥使任上回京奔丧的,可至今朝中也没有个定数。 一般而言,边军武将少有丁忧的说法,可若是不必丁忧,吏部也当有个章程。可他回京至今,吏部和朝廷都如同睁眼瞎一般,是去是留,无人给一句准话。 “眼下这局面,还是乱些好。”裴宵负手而立,“若求一时安稳,那更大的乱子会在后头。” 裴涣了然,转而问他,“你如何打算,可还回黔州?” 裴宵闻言,轻笑一声,“我自然是谨遵圣意。” 圣上既还在观望,那他便也不急。 裴涣点头,“是,有些事,自然得叫圣上看清楚方能做决断。” 看看西北道是不是缺了裴家家主,便能叫人随意拿捏。 “永州的事体,终究是有了个说法。我想,也该与昭昭说一声罢。”裴涣心中一直记挂着。 裴宵闻言一愣,片刻后点头,“是。”想了想,对裴涣道:“二叔,我再与你走一趟吧。” 裴涣扬眉,似是不解,他笑笑,解释道:“有始有终。当初事出突然,是我亲自去寻孟娘子襄助,如今落定,亦该是我给她一个交待。” 裴涣无可无不可。 昭昭在府里住着,与既明多一分面子情,于她百利而无一害,他自不会拦着。 那孩子懂事得令人生怜。 他曾经也忧心过她过盛的容貌和名声,会给家中带来困扰。可这些日子以来,她安静得仿佛府中并没有多出这样一个人来。 二人行至满桑院,十一和十五依旧在门外不起眼处守着,见了主人,忙上前见礼。 裴涣顺势对裴宵道:“我这里一直没什么动静,想来他们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娘子。十一和十五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裴宵凝神,似是思量了一瞬,“不差这几日,再等等罢。” 春日正好,孟如意与裴娴正凑在院中一处藤架下做针线。 她女红极好,在永州世家圈子里出了名的。 实是因为将将长成便显出摄人的容貌,孟夫人忧心她为容貌所累,便极力想栽培她当一个贤良端正的女子,将来不至叫人说嘴。 孟如意也极听话,小小年纪便坐得住,练就了一手精妙的绣活。 一年永州广平伯府的老夫人过寿,她送了一扇亲手绣的双面绣百子贺寿屏风,老夫人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逢人便展示,自那以后,谁也不敢说经略使家的千金徒有美貌。 戚氏见孟如意整日闷在院中,担心她忧思成疾,便给她派了个“任务”——做自家表妹的女红师父。 刚刚上任没几日的小师父,正是最认真的时候,她一边比划着一边软声细语地给裴娴讲解。 一板一眼的做派,配着还略带稚气的容颜,十分有趣。 裴宵远远看着,不由的微微勾起了唇。 听见有人喊她,好像是姨丈的声音。 孟如意从裴娴的绣面中抬起头,望过去的眼神带着稚拙之气,裴宵将将勾起的唇角不知为何又缓缓落了下去。 他恢复惯常的清冷神色,裴涣在一旁冲一脸讶然的孟如意招手示意,孟如意顿了片刻,转头看了看裴娴,裴娴推她,“爹爹唤你呢。” 她这才起身。 裴涣依旧带着她去了自己的书房,身侧还跟着裴宵。 孟如意此时已经回过神来。这等阵仗,她已然不陌生,应是与爹爹有关的事罢。 神思恍惚跟进了书房,被裴涣安置坐下,终于听见裴宵开口,“你父亲的官位,继任者定了,是原永州军指挥使明彦松,你可识得?” 孟如意咬着唇,点点头。 孟家与明家都是扎根在永州的世家,她自然识得。明家的大小姐还与她有几分交情。 如此,于她而言已经是好消息了。 虽无法为爹娘伸张,可终究也没有令极有可能害了他们的人渔利。 “我二叔呢?还有……佟家。”她吸了吸鼻子,还是问了出来,语声涩然。 裴宵第一次觉得不敢看一个人的眼睛,他微撇过头,看向墙面上的一幅山水画,顿了一瞬,到底还是回道:“仍任原职。” 孟如意眼睛通红,唇边却绽开一抹笑意,“好,我知了。” 裴宵凝眉,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片刻后,忽道:“孟娘子,你想回永州拜祭父母坟茔吗?” 孟如意只听见“回永州”三个字,便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小脸上逐渐露出受惊的神色,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 “我……不,不了。”她语声颤抖,几不成句。 再怎么狠咬住嘴唇终是克制不住眼泪了,“我不是不想爹娘,可我不能回去,求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她杏眼朦胧,眼泪似珠子般大颗大颗地顺着下眼睫砸落,边落泪,边眼含祈求地望着裴宵,口中喃喃:“求你了,我会很听话,不会给府上惹麻烦的……” 裴宵忽觉心口微窒,“我不是要你走。” 语气似带着轻哄,让一旁的裴涣不禁侧目,“只是以为你会想去祭拜父母,是以问一问。原是若你想去,我会派人护送,不会有人与你为难,既你不愿,那便暂先不去了。” 裴涣见状,不由的吸了一口气,他从未见过自己这自小便老成持重的侄儿如此说过话。 “是我的不是,孟娘子莫哭了。安宁侯府,你愿意住多久便住多久,绝不会有人赶你走,我保证。” 裴宵是亲眼见过她曾经凄惨之状的,如果没有今日这一回,他险些忘了。 不止如此,她从永州艰难逃脱后,她的娘亲转眼便惨死。 如今祸首均安然无恙,甚至依然大权在握,她如何敢回去呢? 是他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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