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庆芳觉得,孟如意大约是生来克她的。 她出现之前,虽说表兄也并未与她海誓山盟过,可终究相处得和和睦睦,待她也礼遇有加。 而自她来了侯府,短短几日,已数次引得她与表兄起了争执。 待老侯爷的五七丧仪结束,送母亲回府时,她撒娇耍赖,定要孙裴氏保证,三日之内将那倒霉催的孟如意给定出去,否则,她便要过不下去了。 孙裴氏拍着她的手道:“无需你催促,娘亲放在心上的。” 实际上,她那一日与女儿说起这个打算时,心中就大致有了人选。 承平侯府的五郎,正是前两年将孟如意永州第一美人的名号在东都“发扬光大”的那纨绔小郎,可谓是孟如意的忠实拥趸。 承平侯府是当朝殷贵妃的母家,虽有女儿正受盛宠,无奈皇权式微,族中男儿又无甚有出息的,如今只是个空有侯爵的花架子罢了。 那殷五郎身无功名不学无术,又是家中幼子,不得爵位,对京中贵女而言绝非良配。可对于孟如意来说,却是高攀了。 这样一桩婚事说下来,不论是对殷五郎还是孟如意,都算各得其所了。 她做了一件大善事,也帮女儿解了心疾,皆大欢喜。 孙裴氏与承平侯府的当家夫人是源自闺中的交情了,最是知道她对嫡幼子的溺爱。 稍稍派人在殷五郎跟前提了提孟如意有意婚嫁的风声,他便第一时间找上了母亲。 没费多少口舌,殷夫人果然答应替他寻了媒人上门说项。 实在是这两年只要与小儿子提及娶妻之事,他便只一句话,若不比永州的如意娘子,他是绝不答应的。 殷夫人早就发愁,儿子这个混账样子,难不成真得寻人去永州求亲?即使去了,两家非亲非故,人家能答应吗? 谁承想,这原以为远在天边的人儿竟忽地飘到跟前来了,若不抓住这机会,那个孽障不知何时才能娶上媳妇。 至于孟如意娘家无人,她倒不很在意。总归是官家娘子的身份在,体体面面即可。 到第三日,孙府便迎来了承平侯府的殷夫人。 孙裴氏一切皆在掌握,满面喜色地当即答应下来,十分愿意玉成一桩好事,更是提议正应趁着孟娘子热孝之中将婚事办成,如此也免得她再受飘零之苦。 两人聊得投机,当即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即刻前去安宁侯府与二夫人说一说。 而这厢戚氏听闻小姑前来寻自己说话,惯来稳重的面上也不免闪过一丝讶然。 孙裴氏一向自持身份,与她这个庶房嫂子保持着点头之交的距离,两人并无私交。 虽是讶异,也需得好生招待着。见她被侍女扶着进了正堂,忙起身笑着道:“真真是稀客,快来坐。” 孙裴氏一改往日冷淡,面含笑意,“二嫂子,你一向事忙,我没打扰你罢?” 戚氏与她寒暄两句,各自落座。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来,是受人所托,与二嫂子求一门亲事的。” 戚氏端茶的手一顿,片刻后抬眸,疑道:“亲事?二郎需得为父亲守孝,如今怕不是说亲的好时候吧。” 孙裴氏抿唇一笑,摇头道:“并非二郎,是孟家娘子。” 戚氏闻言,更是惊诧非常。 “是这样,二嫂子当也知晓的,承平侯府的五郎往年去永州,无意间见过孟娘子一面,回来后便念念不忘。如今知晓孟娘子失了双亲,心下痛惜,央求他母亲说是定要求娶,愿护孟娘子免受飘零之苦。” “他母亲是我的手帕交,因着二嫂子的关系,求到我头上,我一想,这是件大好事啊,便也没推脱,这不来与二嫂子说说,你看如何?” 戚氏毫无准备,一时竟懵了。 “这……这太突然了,我没想过这回事呢。而且昭昭她将将经了大变故,现今也是大孝在身,恐怕……” “正因如此,我才愿意替承平侯府跑这一趟的。”孙裴氏叹一口气,惋惜道:“二嫂子,正如你说的,孟娘子遭逢大难,父母双亡,她正是最需要在热孝里寻个好人家的呀。你想想,如若错了这一回,她便得在别人家寄住至少三载。” 戚氏听她说到这里,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孙裴氏自然知道她为何不虞,心下微哂,面上却依旧挂笑,“我不是说她不能在咱们府上借住三载,只是这于她而言终究不是稳妥之策不是吗?即便二嫂子你视她如己出,可她难道便真的能毫无寄人篱下的飘零之感?” 戚氏被她说得一愣,虽未说话,但却明显陷入了沉思。 孙裴氏趁胜追击,继续道:“可嫁了人就不同了。女子嫁了人,那便是有了家了,日子也有盼头了不是?” 戚氏强笑道:“月娥你说得都在理,嫂子也谢过你的善意。不过我究竟只是做姨母的,即使昭昭母亲还在,想也不会妄作主张,替孩子应下婚事,我总归得问过她的意思。” 孙裴氏了然点头,“正是,我也是有女儿的人,自然明白爱女之心。只眼下情况特殊,时日金贵,要不二嫂子你现在便去问问孟娘子,我等一等无妨的。” 戚氏思忖片刻,到底点点头,“那好,烦月娥你等一等。” 孟如意自那一日晚间出去之后,便再也没踏出过满桑院半步。 白日里,她惯常就在她所住的厢房中看看书,戚氏过去的时候,她正对窗出神。 戚氏唤了她一声,她才钝钝回神,转过头来,“姨母?” 戚氏平日里事忙,只每日早晚来看一看她,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从未见过昭昭这样神不守舍的模样。 心下一痛,想起小姑方才的话,眼里不免泛起了泪光,“昭昭,为何不去寻妹妹玩耍?” 孟如意笑笑,“娴儿去姨奶奶那里了。她邀我一道的,可……”说着到这里,她顿了顿,咬咬嘴唇才继续,“我怕惹了老夫人不悦,便想着尽量不往延年院去了罢。” 戚氏一叹,揽住孟如意拍了拍,“无事的,不必如此拘束,姨母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感叹一番,想着小姑还在正堂等着,她便也先不说别的,直入正题。 孟如意听了姨母的话,不由心神恍惚了一瞬。戚氏握了握她的手,她才讷讷回神,眼神茫然地看向戚氏,“姨母……” “昭昭不怕。”戚氏心疼道,“姨母不是逼你嫁人,你需得知道这一点。只是今日庆芳的母亲前来说项,我想着得问过你才成,万一……万一你愿嫁呢,对不对?” “我……我不知道,姨母。”孟如意依旧怔怔的,“从前娘亲和爹爹都说要多留我几年,上门求亲的人家皆是拒绝了的。如今,如今要我自己做主了吗?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说着说着,眼圈渐红,拼命地咬着嘴唇,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戚氏常与姐姐通信,自然知道昭昭在家养得娇,小孩子家家的,又知道什么呢? 再者,虽说女子嫁了人便是有了家不错,可若嫁错了人,那便是入了万丈深渊,怎可如此仓促行事? 她真是一时被绕了进去,糊涂了啊! 想到这里,她后怕地拍了拍孟如意的后背,轻声哄道:“昭昭乖,不哭,姨母知道了。你娘既然想多留你几年,那姨母便替她留你,待你长大了,咱们再挑你喜欢的人嫁,好不好?” 孟如意并非多么坚定地不愿嫁人,只她此前从未想过这件事,被突然问起,自然慌张。 如今姨母不再叫她立马拿个主意,她方才紧绷的那根神经这才缓缓松下来。 嫁人…… 孟如意定定看着姨母。嫁了人,便如姨母这般,虽姓戚,却是裴家的人了吗? 她陷入沉思。 戚氏念着不能让小姑等太久,安抚住孟如意,便与她道别,说晚间再来看她,叫她不要将此事往心里去。 待回去见了孙裴氏,她婉言谢绝了她的提议,道孟如意还小,心智未全,不便嫁人。正好等孝期满了,人也大些,再结亲方才稳妥。 孙裴氏惯来有主意,听了戚氏话锋,便知今日说什么都不成了,也未挂脸,只留一句令她可再考虑一二,或与二哥商议商议再做决定不迟,而后起身离开。 到了傍晚,裴涣与裴宣一道回了来,说要叫上两个小娘子,一家人一道用晚膳。 戚氏思忖片刻,到底与裴涣和裴宣打听了一句那殷家五郎的风评。 裴涣扬眉,“怎忽然问起那小子?”这样问着,却也并未想得到什么答案,只凝眉撇嘴道:“那可是个混小子。” 裴宣在一旁补充道:“是不学无术了些,不过我与他打过几回交道,人其实不坏,就是爱玩。” 戚氏若有所思地点头,哦了一声,裴涣疑道:“究竟何事?” 见他又问,戚氏这才将孙裴氏今日来说亲的事与父子二人说了一嘴。 话音将落,却听方才还给那殷五郎找补“人其实不坏”的裴宣腾的站了起来,怒道:“肖想昭昭?他小子想得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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