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中的太平难得,因此除夕夜的兰平城格外热闹。 家里没有炭火,李时意便在灶子上生了柴火,一个人坐在火边望着烟火璀璨的星空,耳边是此起彼伏的爆竹声。 心里,是沈淮襄临走时撂下的两句话。 她自然相信,陈福生救她,是要她好好活着。沈淮襄更是在他走后的日子里,助她良多,亦是再造之恩。 他们都救过她的命。唯一不同的是,陈福生已经死了,而沈淮襄还活着。她不能再为陈福生做什么了,而沈淮襄,她却还有机会报答,她也一直在竭尽所能地报答。 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明白沈淮襄的意思,但是她已经不能再多做什么了。 即便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也只能后退,即便是他生气难过…… 她乱糟糟地想着,直到爆竹烟火渐渐势弱趋于安静,困意才席卷上来。她抽了灶子里的柴火,回到耳房去睡。 屋子年久失修,即便是将被子严严密密地盖着,她仍然感受到了阵阵阴冷的风吹过。 她蜷作一团,睡了一夜,依旧手脚冰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鼻子就堵住了,脑袋也沉重起来。 完蛋了! 李时意默默哀叹,感染风寒了。 头晕,鼻塞,颈椎疼,手脚冰凉。她一点儿也不想动,索性滚了几下,将自己更严密地裹起来,继续睡过去。 睡着睡着,她又觉得身上热,挣扎着将被子踢开。刚一踢开,她又觉得冷了,又连忙裹上。 几次折腾下来,她发现自己的脑袋更沉了,一睁眼,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喉咙里像是烧着了一样,干涩刺痛。 **** 大年初一的清晨,各家各户又开始点燃一串串火红的辣椒串似的爆竹,噼里啪啦响了一早上,大街小巷满是淡淡的硝烟味。 沈淮襄走出侧门的时候,四五个孩童正你追我赶地抢两串糖葫芦。不少的人户已经开门了,正在清扫爆竹留下的残渣。 天上,飘着若有似无的雨。 他的视线从长街移到斜对面老旧的门扉上。 想起住在里面的人,心里不由一阵气闷。 想他沈淮襄,即便是在繁华帝京里,在一众风流倜傥的皇子王孙中也算是出类拔萃,拥踅无数,连公主都得哄着他,怎么到了她这儿,成了热脸贴冷屁股了?! “公子,外头冷,你还是回屋吧。”景川见他已经站了许久了,只能过来劝。 沈淮襄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空,并没有回去,“什么时辰了?” “辰时末了。” 都这个时候了,对面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她可不是好逸恶劳之人…… “你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他在这里站了那么久,眼睛就没离开那个地方,景川不用问也知道他所说的“她”指的是谁。 他走过去,敲了好几次门,里面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没办法,他只能回去禀告,“门是从里闩上的,不可能是出门了。” 人在里面却不应声,这不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啊……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个,沈淮襄再也顾不得其他的,立刻走过去,又敲了几次门,“时意,你在不在?在的话应一声。” 吵架归吵架,但为了置气就不管不顾就不行了。 再说李时意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这么想着,沈淮襄后退了两步,抬头看不算太高的院墙。 景川后知后觉,“……公子!” 他正要开口拦着,但是沈淮襄已经抓住墙头,翻身越了过去。 景川:“……”堂堂王府公子,竟然干翻墙这种梁上君子才会做的事情,还干得这么得心应手! “时意……” 沈淮襄进到院子里,却没看到人,周遭冷冷清清的,便一路走进去,却在耳房见到了已经烧得满脸通红的李时意。 “时意!” 他顿时大惊,连忙过去叫了几声,也不见回应,便用被子将人一裹,直接抱了出去。 到了门边,他用膝盖将人顶着,腾出一只手来开门,景川就在外面,见状,也是吓了一跳,“公子?” “请孟大夫。” “是!”景川拔腿就跑。 “等等——” 已经跑了好几步的景川又倒回来,“公子?” “还有梅姑和九娘。”李时意现在生病,身边不能没有妇人帮忙照顾。 “是。”还是公子贴心。 大过年的,被人从家里抓过来的孟大夫倒是好脾气,给人切了脉,才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姑娘旧伤未愈,如今风寒入体,兼之心有郁结,才会如此来势汹汹,吃几服药发散出来就好了。” 心有郁结? 沈淮襄闻言一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梅姑和九娘也是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见到昨天还好好的人此时烧成这样,亦禁不住嘀咕,“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 “哎呀别说了,煎药去。” “小意……” 迷迷瞪瞪中,李时意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声音很熟悉,但又好像暌违许久,显得有些陌生。 她抬起头来,四处寻找,却只见一曲江水,顺着江水而上,是熟悉的故乡田野。 一个人隐在高高低低的杂草丛中,朝她挥手,手中的麦穗在柔和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福生……”李时意鼻头一酸,哭了出来,“原来……”原来你没死啊。 难怪那么久了,他从来不入她的梦。 “福生……”她呜咽着向他跑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中间隔着的那条河,越来越宽了。 她惊恐抬头,却又发现他其实离得很近很近,近到跟他说话如同对案交谈。 陈福生还是那个样子,脸庞宽厚黝黑,眉目温和,握着麦穗冲着她笑。她过不去,急得大喊大叫,但是却发不出声来。 一时间,她泪如雨下。 陈福生还是笑,”你不必过来……瞧瞧,你身边有人,那么多人……” 哪有,一个都没有…… 李时意摇头挣扎,见到岸边有船,就想乘船渡河而去,可是那艘船看着近在咫尺,她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她急得直哭,呜呜咽咽的。 好不容易,她走过去了,但是船却是坏的,也没有船桨,连长蒿也没有。 她望着对岸的那个身影,哭得不能自已。 “小意,”对面的陈福生忽然转过身,背对着她,一步步走向看不见尽头的远方,“我在这里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好好照顾自己……” 明媚柔和的光斜照过来,与河岸芜秽的草丛交映一处,一时间叫人眼前只一片弥蒙,看不清东西。 她拼命叫喊,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一眨眼,对岸只余无尽的荒草丛生。 故乡山川,随着他一道消散了。 有道是,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此间无故人,令人柔肠寸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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