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屯镇。 自跟姐姐分开后,李莹每天都掰着手指过日子,计算着时间和路程,她以为她最多三天就回来了,但是时间过了一天又一天,也不见她回来。 李莹心里害怕,要偷偷去找,但是还没出小镇就被柳恒拦了回去。 他受李时意所托,不能让她有事。再说了,如果李时意真的出事了,那她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无助的李莹哭了好几天,可是她就是把眼睛哭瞎了也没用。柳恒没办法,让家中与她年纪相仿的儿女带着她一起劳作,分分心神。 兰平县。 作为临川唯一一个依山阻水的县城,兰平县两侧都是薄似刀锋的山体,不算高,但是壁立如刃,人力难以攀爬,是天然的屏障,往南是宣州府,主管刺史早已被杀,全府乱了好几个月了,如今被武安复和叶会勋的大军占据着,难民四散逃跑,有不少挤进了兰平。 沈淮襄从外面回来,刚刚下马,就看到李时意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他将马鞭丢给景川,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就这么坐着,你也不嫌脏。” “你以为自己好到哪儿去?”李时意上下瞅他,好几天不见人影了,回来全身都是灰尘,哪里还有半点沈三公子那风流倜傥的模样啊。 看着看着,她就突然笑了出来,“你是出去打地洞了吗?”怎么感觉灰头土脸的。 沈淮襄一副“你是不是欠抽”的样子,嘴巴张了几次,最终却只有两个字,“闭嘴。”说着,他就进去了。 李时意追在后面,他步子迈得大,她只能一路小跑,像只小猫一样,“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莹莹还等着我呢。” 她担心远在柳屯的李莹,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去,可偏偏这几天沈淮襄忙得不见人影,没有他点头,她连兰平都出不去。 “那估计有点难。” “你这话什么意思?” “马上要开战了。” “啊?”李时意怪叫一声,停在了原地。她不追,沈淮襄也不走了,停下来回头看她。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见她过来了,沈淮襄又继续往前,走进了正厅里,顺手将披风扯了下来,扔在椅子上,“你难道不是应该关心接下来的仗吗?” 关我什么事啊! 李时意在心里回了一句,嘴上却只嘀咕,“我又不懂,我关心有用吗?” 沈淮襄被她气笑了,“不会你还有理了。”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说。” “谁有这闲工夫。”沈淮襄哼哼。 他在外面忙了好几天,实在受不了了才回来沐浴的,洗完澡就又走了,李时意没想这么多,想着贵公子沐浴时间肯定很长,而且眼看着又要下雨了,他肯定不会走,就先出去了,结果回来一问,人又走了。 又出城了。 李时意二话不说,连忙追出去,但是人刚到城门口,又被挤了回来。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难民,突然涌进城来,她还没挤出去,就被推到路边的粥棚前,踉踉跄跄地撞到了前面的桌子。 “李姑娘?怎么是你?”施粥的是县衙的杂役,认得她。 别提了。 李时意满头的汗水,扶着桌子艰难挤到一边,“大柱哥啊,没事,你忙你的。” 她让出位置,后面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汉子就挤了上来,抖着手,夺了粥就往嘴里倒,也不管烫不烫,她正要提醒,结果还没开口,粥就已经被倒得满脸都是了。 粥棚是从三天前开始开设的,施的都是稠粥,那汉子也珍惜,仰着头用手去扒拉回嘴里。 李时意看了一眼,心中不忍,就瞥开眼了。她心里还惦记着找沈淮襄的事情,也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大家都别着急,慢慢来,都有的,不要着急!” “哎,不要挤!” 李时意才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的刘大柱嘶声喊了起来,回头一看,就见粥棚已经被冲乱了。粥棚的人手只够施粥,维持秩序就两三个衙役,早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眼看着粥棚都要塌了,杂役们慌了手脚,场面更乱了。 “大柱哥,怎么办啊?”刘小六被撞的踉跄后退,他负责的粥桶和馒头框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再这么下去,好不容易搭好的灶台也要遭殃了,他大跨一步,和刘大柱一起,极力顶住往里冲的人。 刘大柱急得五官都移位了,“我怎么知道!昨天不是这样的!” 就因为昨天一切都好,他们才减了人手,谁知道今天就成这样了。 “要是粥棚塌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要紧的是后头仓库里的柴米!” “别挤啦!” “哎呀!” 饶是他们使出了吃奶的气力,也终究是寡不敌众,才一会儿的工夫,还没等他们想出个招儿来,饿极了的难民已经将他们挤开,闯了进来! 完了! 刘大柱面如土色,不需片刻,他们就会抢完米粥和馒头,之后就是仓库里的柴米! 他挣扎着爬起来,去做徒劳的挽救,却不想,“哐”的一声震天的铜锣声传来,彷如晴空打了个霹雳,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天响声震住了,纷纷停了下来。 “抢什么?不想饿肚子的,都给我出去,站好!” 说话的是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姑娘,手持着铜锣,声音干净脆丽,却又颇有威严,竟然让挤进来的难民退了出去。 刘大柱爬起来,脸色顿时绽开了笑容,“李姑娘!” 敲响铜锣的,正是去而复返的李时意。她看了刘大柱的方向一眼,微微一笑后又转过去,提着铜锣走过来,从粥棚里一步步走出去,她走一步,难民们就退一步,直到所有人全部退出去。 她站在粥棚前,刘大柱等人纷纷爬起来,灰头土脸地去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粥桶和箩筐等。 “此处乃是官府设立的粥棚,既是官府设立,便不会顾此不顾彼,都抢什么?乱成这样,浪费了多少粮食?”李时意说着,指了指掉在地上馒头和撒了一地的米粥,米粥和泥土混在一起,根本就不能吃了。 至于馒头…… 在她说话的空档里,一个小小的姑娘悄悄从人群里爬出来,捡了一个就又迅速逃了回去。 见状,她的语气和缓了下来,“我知道,大家一路跋山涉水地过来很不容易,早就饿极了,但是再饿,也不能毁了吃饭的地儿啊,听我的,大家排好队,老人小孩儿在前面,健壮的在后面,都这会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快点吧。” 涌进来的难民大概有一百多个,此时听到李时意的话,都纷纷排起了队。 刘大柱露出佩服的眼光,“还是姑娘反应快啊,每个粥棚都有这玩意儿,我竟然给忘了。”官府为了维持秩序,每个粥棚里都会放一个铜锣。 这些事情,做了好几年书吏的李时意自然比刘大柱更熟悉,她笑了笑,道:“大柱哥客气了,你忙吧,米粥和馒头还够吗?”刚刚浪费了不少。 “本来是紧够的,现在估计不太够了,没事,先分着,我让小六去另一个粥棚问问。”粥棚一共开了三个,除了南门的这个,北门和县衙旁边还各有一个。 “那就好,你忙着。”李时意说着,把铜锣放回原处,自己拿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粥,张目看了看,朝着粥棚外的街角走去。 刚刚捡馒头的小丫头正蓬头垢面地蹲在地上,跟前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看样子应该是一对母女。 小丫头将馒头撕下一小块,小心翼翼地喂给母亲,可是那妇人像是没了力气,只含着,并没有嚼咽下去。 “先喝些米粥吧。”李时意喊了一句,才走过去,把手里两个干净的馒头递给小丫头,柔声道:“吃这个吧,那个脏了,仔细闹肚子。” 见到有人来了,妇人挣扎着想要起来,奈何有心无力,李时意也忙叫她好好坐着,她两只手一只端着粥一手拿着馒头,没办法喂那妇人,索性就把馒头塞到小丫头手里。 “谢谢。”小丫头这一路吃了不少苦,没想到会有人主动把吃的给她,声音怯生生的。 李时意腾出手,跪在地上给妇人喂了一口米粥,将她的头发拨向两边,见她脸色苍白得厉害,试了试额温,不烫,却热热的不太对劲,呼吸粗重,有类似猫发出的那种呼噜呼噜的声音,只是稍微轻了些,忙问,“大嫂,你不舒服多久了?” “昨、昨天开始的。”妇人不是很有精神,说话都是软绵绵的。 才一天就这样了…… 李时意觉得更不对了,“你从哪儿来?跟那些人一起的吗?”她说着,转身指了指粥棚边上的人。 那妇人摇了摇头。 小丫头趴在母亲的肩膀上,眼睛向下看,答道:“不是,我们是自己来的。” “在城门口遇上的吗?” 小丫头点点头,“嗯。” “你们从哪儿来?走了多久?” 这个小丫头就不知道了,只是摇摇头,把脸埋在母亲身上。倒是那妇人,勉力回答道:“我们是从竹山来的,走了很久。” 竹山?在哪儿? 李时意的认知基本上是以祈祥为起点,以临川为终点的,远的除非是很大很出名的地方,比如京城、比如宣州府荆门府宁北等等,别的她就不知道了。 “走,我先送你去医馆看看。”她说着,将人扶起来,送去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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