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灵魂的光点明亮异常，却并不灼热。它们亲昵地落在莉莉安的掌心，又很快消散。 看着历史资料影片中穿着作战制服的史蒂夫·罗杰斯，莉莉安的思绪却一下飘到多年前刚进恶魔学院的时候。 老师对他们这些刚从硫磺池里厮杀出来的菜鸟恶魔们说：“黑暗生物彼此间常有些相似的共性，这是源于大家都有共同的敌人，上帝的宠儿——人类。 恶魔攫取人类灵魂，而吸血鬼以人血为食。在吸血鬼文化中，某些特殊人类被称为歌者(Siner)，他们的血液对特定的吸血鬼来说几乎难以抗拒。吸血鬼认为，这是因为该人类的血液在对他们歌唱。毫无疑问这样的人类对吸血鬼是特别的。 对恶魔来说，也存在着相同的情况，即某些人类的灵魂会对特定恶魔产生强烈的吸引。这种情况很少见，但总有些幸运的恶魔遇到了。他们把这样的人类称为——舞蹈家(Dancer)。据说是因为这种人类的灵魂会对恶魔跳舞。” 真糟糕。莉莉安想，她好像找到了她的舞蹈家，而对方恰好是她的工作项目，还有什么事是比这更该死的？ 稳住，莉莉安。她告诫自己，不要慌。只要自己不慌，那慌的就是别人。 莉莉安看了圈周围，感觉自己对美国队长大致了解得差不多了，便离开了历史博物馆，准备去附近的国立艺术馆转一圈。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收录着不少知名的宗教作品，她可以去那欣赏一下基督之死，平复心情。 但很可惜，她才刚进去没多久，就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对方一身白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会来华盛顿？”加百列问，“你很少靠近东海岸。” 莉莉安最早是在洛杉矶出道的，在那她完成了自己的偷井盖首秀，因此她大部分的活动都在西海岸展开。 作为莉莉安的老熟人，加百列很清楚这一点。 “显而易见，我忽然为这里的艺术而着迷。”莉莉安看起来一本正经，但加百列知道她又在胡说八道。 他冷声：“你终于决定抛弃尼尔盖了？他不是想让你和他一起在洛杉矶开一家食用人类灵魂的连锁店？” “噢，别这么说，亲爱的。他可不像你，和我有业务上的往来，我和他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莉莉安试图甩掉他，可加百列跟得很紧，“再说，如果我真准备和他合伙，就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了，不是吗？” 加百列不置可否：“可你没有阻止尼尔盖，他依然在实施他邪恶的计划。” 莉莉安睁大眼睛反驳：“不，我有。我一直在拖延他！” “通过和他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的方式阻止？” “准确来说，我们是在血池里，大战。我以为你知道，尼尔盖不喜欢床。” “……我现在知道了。你怎么连这种事也要和我说？” “你先开始的，我以为你想了解更多我和他的事。你别说，其实他的蛇尾缠得我有点疼。而且他太喜欢在我身上留下痕迹，导致我不得不穿高领衣遮住，但我都找不到好看的高领衣——” “莉莉安！” 加百列不得不提高声量阻止她，以免让她在神圣的基督画像前说出更多限制级的内容。 莉莉安眨眨眼，故作纯洁地问：“……所以，您有好看的高领衣推荐吗，先生？” 习惯穿高领衣的加百列没理她。 莉莉安轻笑一声，去了另一个展厅。她和加百列的孽缘要从她刚从洛杉矶出道讲起，那时她刚成为德卡拉的实习生，不得不对地狱伯爵言听计从地四处偷井盖，完成一些对地狱而言丝毫不重要的小指标。 她知道德卡拉看不起她，觉得她很弱；但她也同样看不起德卡拉，她觉得他和白痴没区别。 起初莉莉安对这种枯燥微末的工作很厌烦。但久而久之她也发掘出一些乐趣。 她喜欢挑选人类价值观中道德行为有瑕疵的猎物进行捉弄，酒鬼，赌徒，瘾君子，家暴的丈夫，冷酷的商人，狡猾的官员……哦，当然最后者很少有独自落单的时刻，所以她暂时还没找到下手的机会，但毫无疑问，以上这些人都很适合下地狱。 她还记得那个醉鬼掉进下水管道后的惨状，他整整哀嚎了四个小时才被路过的清洁工发现，随后窒息而死。他的妻子在医院嚎啕大哭，隔天就带女儿离开了那座城市，甚至都没有出席葬礼，作风之冷酷果决还蛮让莉莉安欣赏的。 可倒霉的是，未经擅自降临凡间的她在执行任务过程中，被一位路过的天使抓了个正着。 他自称加百列，是神最宠信的大天使。他严厉批评了莉莉安的恶行，并拿出了圣水。就在莉莉安以为会死在圣水攻击下的时候，他却对莉莉安抛出了来自天堂的橄榄枝。 加百列拧开了装满圣水的保温壶的盖子问她：“迷途的山羊啊，你愿意成为主的眼睛和耳朵，为衪注意地狱的言行吗？” 面对那瓶岌岌可危的圣水，莉莉安当然愿意充当天堂在地狱的眼线。 紧接着加百列就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他希望莉莉安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做好事洗涤罪孽。 ……有没有搞错，她是个恶魔啊！让她做好事不如直接超度她。 不过看在圣水的面子上，她还是妥协了。做好事其实也不难，只要把坏事复原就算好事，所以从那以后莉莉安学会了把偷走的井盖还回去，破坏的路灯再修好……诸如此类的，聊胜于无。 哦，忘了说，她先前为了恐吓一伙青少年炸毁过一整条街区的路灯。而那个街区恰好是大恶魔尼尔盖的领地。 很多年前尼尔盖被人类召唤，然后就一直留在了人间。 可能是撞大运——总之在被侵｜犯领地后，看上去很阴森的尼尔盖并没有选择把莉莉安撕碎，反而只是敷衍地揍了她几下。 ……然后他们就莫名其妙发展成了炮友关系。 莉莉安总觉得尼尔盖会把她吃掉——字面意思上的生吞活剥，不少恶魔都有同类相食的行为。但尼尔盖没有，反而把她带回洛杉矶的山顶豪宅，彻夜和她鬼混，从床到沙发到地板再到血池。 不过他们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面了，毕竟她上次为了响应路西法的召唤，连招呼也没打，就离开尼尔盖回了地狱，按尼尔盖记仇的性格，莉莉安觉得再和他见面，那自己的后果将十分堪忧。 莉莉安的目光落在一张油画上。 《圣塞巴斯蒂安的殉难》。 加百列不知何时又来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着画面中的圣塞巴斯蒂安。 这位被罗马皇帝迫害的天主教徒被牢牢捆缚在石柱上，赤｜裸俊美的躯体被许多锋利的箭矢穿透，但他并未向痛苦屈服，死也不愿意低头。 但这并非他真正的死亡。 被乱箭射杀后，一位寡妇带走了圣塞巴斯蒂安的尸体，想要将他埋葬，却奇迹般发现他还活着。在寡妇的悉心照料下，这位曾经的古罗马禁卫军队长恢复了健康，并开始向周围的村民传教，甚至用信仰之力治愈了一名眼盲的少女。 当古罗马皇帝得知他还没有死时，又派出人马，愤怒地将他用棍棒打死了。 至此，圣塞巴斯蒂安正式殉难。因他与其他圣哲相比格外的年轻俊美，他悲剧性的死亡成了古往今来画家们钟爱的题材。 她怜悯地摇头。 “可怜的圣塞巴斯蒂安，在画家笔下一遍遍经历着死亡，他知道人类爱他的裸｜体爱得发狂吗？” 她好奇发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人间是同志的守护神？你们不是都对这种事情很忌讳吗？他上天堂之后，你们有没有因此排挤他？” 加百列：“……”他扭头就往一楼走去，不打算再理会这个不敬的家伙。 莉莉安在他背后耸肩，很快就跟上了他。身为对立方的天使，加百列很少亲自同她见面，一般都是附在信徒身上给她传个口信。 什么事值得他如此郑重，必须要亲自前来告知呢？ 莉莉安追着他的脚步，来到一楼的一座圣母雕像前。 雕像后方的墙壁上是两块彩色玻璃镶嵌画，左边是天使，右边是圣母，二者相合，恰好是一幅《天使报喜》，也叫《受胎告知》，和前方抱着婴儿的圣母像两相呼应。 加百列停下脚步。他站在天使面前，转头幽幽看着莉莉安。 莉莉安赶紧退后一步远离圣母像。 “事先声明，我不赞同感怀受孕这种方式，目前也没有怀孕的想法。女性有权利对强制怀孕说不，无论她是人类还是恶魔。” 她说完，确信看见加百列翻了个白眼。 真想看看她的脑袋里装了些什么玩意儿。加百列扶额，做了个深呼吸，确保自己冷静下来后，对莉莉安肃然道： “天堂和地狱的关系，出现了一些变动。来自外部力量的变动。有什么东西介入进来了。” 莉莉安眉眼间的狡黠瞬间褪去了。 她对自己当前的现状很满意，千百年来，天堂和地狱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给了她许多浑水摸鱼的机会，让她过得很滋润。所以目前为止，她并不希望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变动”。 变动意味着改变、不可控制。这是莉莉安不希望看见的。 “所以，你们希望我做什么？”她问。 “重点不在于我们希望你做什么，而在于，撒旦要你做什么。天堂不想直接插手这件事，但撒旦不一样。他总是很主动。”加百列说，“他让你做的一切都有其目的，所以，天堂这边的要求是……” “让你和他对着干。” 莉莉安：“……”真是太荒谬了，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加百列！那是路西法！地狱之王、上帝之子！ 莉莉安转身：“你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 “莉莉安，等等。我不是真的让你和撒旦正面对抗。”加百列叫住她，手搭住她的肩头，缓缓说，“他若让你蛊惑，你便去劝导；他若让你折磨，你便去拯救。” “他若让你为地狱带去人类的灵魂……” 莉莉安抬起头：“我违抗不了他。而且……” 加百列：“我知道。” 他继续说：“他若让你为地狱带去人类的灵魂……你就趁此机会测试人类，检验其是否有被拯救的资格，如果没有，那你刚好可以完成地狱的任务。” 莉莉安开始相信那个“加百列讨厌人类”的流言是真的了。 “那么天堂……或者你，又打算给我什么好处呢？”莉莉安问。 “上帝不会和恶魔交易。”加百列说，“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无伤大雅的帮助。” “比如？” “分享一些你喜欢的高领衣。” “你还真是贴心。请直接把衣服寄到这个地址，我要最新款。” 莉莉安离开了艺术馆。天色尚早，她在广场附近找了家咖啡馆坐下，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时尚杂志。 不一会，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一起走进咖啡馆。 史蒂夫对喝什么没有任何要求，进门就点了杯经典美式，娜塔莎见状让他找位置坐下，自己则在前台研究菜单。 刚从疗养院看望完佩姬的史蒂夫心情沉重，他现在什么事也不想干。 “如果你想开启新生活，不妨请有好感的女士喝咖啡。”娜塔莎是这么说的。 不知怎的，史蒂夫脑海里忽然浮现起下午在博物馆偶遇的那位女士。 他只是短短一瞥，就被她身上神秘而冷漠的气质吸引了。 “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史蒂夫问。 “我只能给你推荐华盛顿环境不错咖啡馆。”娜塔莎说，“但好不好喝就只能靠你自己感受了。” 等待咖啡的过程是无聊的。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成双结对地在闲谈，倒显得他格格不入。史蒂夫压了压帽檐往靠窗的角落走去，不经意间，看到那里的小沙发上正坐着一名女郎，低头翻着法版《时尚》杂志。 她的墨镜架在头顶，变成一个美丽的装饰。乌黑浓长的卷发随意地披散着，套装裙的纽扣扣到最上方，遮盖住了修长的脖颈。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注视，女郎停止阅读，抬起头来。 ‘嗨，史蒂夫。’ 刹那间，史蒂夫陡然觉得她的眼神在对自己微笑，并用甜美的嗓音轻柔地呼唤着他。可他却只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是那个……历史博物馆里的…… 她苍白而削瘦，脸型狭小，纤细的鼻梁和少见的漂亮颧骨显示她不是美国本地居民，而是来自欧洲，但不是北欧或者南欧，应该是更中部的位置。 奥地利，或者波兰，但不是德国人。史蒂夫想。 她对史蒂夫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而后便起身离开了。 一直等到现在，其实莉莉安就是想对他打这么个招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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