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薛宅。 薛家家主薛振玉正在由长随服侍更衣准备出门,其子薛营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递上一个细小的竹筒:“父亲,这是刚刚从襄州来的飞鸽传书。” 薛振玉拆开竹筒,展平其中的字条,缓缓蹙起了眉头:“新主开始打运河的主意了。” “王府当真要疏浚运河、重启商道?”薛营神色大惊,“那咱们怎么办?” 薛振玉将纸条递给儿子拿去烧掉,缓缓说道:“咱们能得到的消息,公子必定也已经得知。待我到了嘉山,再听公子如何打算便是。” 薛营面上难掩担忧之色,劝道:“我听说前几日万家出事,惠生公亲上嘉山向公子求助,却连公子的面都没能见上,现在看来万家倾覆已是早晚的事了。新主的手段如此厉害,父亲以为公子还能……” “噤声!”薛振玉轻斥一声,四下看了看并无他人才稍稍松了口气,说道,“隔墙有耳,这些话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咱们薛家与万家不同,关系着公子多年来的大计,不会像万惠生那样被弃如敝屣。” “是。”薛营垂首应道。 薛振玉沉吟半晌,又道:“我记得下个月是你岳父大寿,你陪着你媳妇回去贺寿,在家里小住一段时日吧。” 薛营猛地抬起头,震惊地望向薛振玉:“父亲这是何意?不是说公子不会舍了咱家吗?” 薛振玉目光遥遥望着襄州的方向,良久方才轻叹一声:“新主手段峻急,咱家替公子做过太多事,若有个万一,总得给列祖列宗留下一脉根苗啊……” 自从勘察运河河道回来,这几日李善用的心思都放在这件事上。不过,与晁平、廖缪缪为疏浚方案操劳不同,她考虑的主要是疏浚运河的大笔费用该从何处筹措。 她命人从库房调取了襄国历年河工的卷册资料,发现从前疏浚运河一般是五年一次,每次的工程量大抵相仿,挑工约五百段,总长四万余丈,共需挑土三十余万方,物料、器具费用四万两、工价费用五万两。考虑到襄国运河已有二十年未经疏浚,设施荒废、淤塞严重,工程量恐将成倍增加,粗略估算下来,算上物料、器具、工价等等,总体经费大概要准备三十万两左右,才算是一个比较妥贴的数字。 “三十万两?也不是很多嘛。”听了李善用报的数额,孟湉毫不在意,仿佛她说的是三十两而不是三十万两似的,“拿着二舅给的玉牌,往史家钱庄去支就是了。” 李善用听了,却一时不语,孟湉转过头,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你有什么顾虑?”。 “我想与殿下商量,”李善用踌躇说道,“疏浚运河所需的费用,我不想动用史家的银钱,打算自己想办法筹措。” “自己筹措?!”孟湉着实被吓了一跳,“我早就看过账了,襄王府的府库是空的不说,还积欠了不少旧账,要是从府库筹措,少说也得三年五载。你的意思难道是暂缓河工,待筹措到足够的费用,再着手疏浚?” “不可!”李善用斩钉截铁地说,“运河乃是襄国未来崛起之根本,将之疏浚整修、恢复通航,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断不可拖延。” 孟湉看着她,目光有些迷惑:“既然时间紧急又耗费颇大,你为何不肯用史家的钱呢?二舅都说了任咱们支取,只要你吩咐一声,用不了几天,史家钱庄的掌柜就能把三十万两银票送到王府来,岂不是省事又省心?” “直接用史家的银钱,眼下的确是省事又省心了,但殿下可曾想过,若整修疏浚运河的巨额费用全由史家出资,那么日后整修好的运河,到底算是襄国的运河还是史家的运河?”李善用右手大拇指缓缓摩挲着食指,斟酌措辞的轻重,“史家是殿下的母家,可史家更是天下闻名的巨贾。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何况商人重利,今日史家投在殿下身上的大笔银钱,将来皆须百倍报偿啊!” 听到这里,孟湉沉默了。他自幼与史家亲厚,一年里总有几个月住在史家,与表兄弟们同吃同住,一起接受史家延请的名师教导,从心底里对史家便有一种天然的亲近与依赖。但是,他身为皇子,熟读经史,也最懂得外戚擅权的害处——李善用说的是对的,他若希望与史家的情分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就绝不能将史家的一时帮扶当成长久的靠山去依赖。 “你有什么想法?三十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孟湉沉吟道,“如今府库空虚,二舅给的零花钱都用来买粮了,即便是拉下脸来向本地富户募捐,恐怕也募不到多少钱。” 李善用轻轻勾起唇角,说道:“殿下可还记得,嘉山别院之中还住着一位高人呢。” “高人?”孟湉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你是说金匀!” “不错,”李善用颔首,“上次你我与他初见时,他曾说过只要万惠生不再阻拦,他愿意与王府合作。如今万家已经一败涂地,他也该想想以后的出路了。昨日他遣人送来请柬,邀我今天中午去嘉山别院与他共赏什么‘百花清供’,想来是拿定主意要与王府合作了。” 不知为何,孟湉对金匀总有一种没来由的淡淡排斥,他皱起眉头,说道:“这人的底细还没查清,你就敢用他?” 李善用解释道:“那日初见之后,我就让廖缪缪查过他,并没查出什么可疑之处,暂且可以信任。” 根据廖缪缪查到的情况,金匀是祖籍襄国的外地商人,经营的范围极为广泛,从粮食、药材等原材料,到丝织品、棉制品、瓷器等生活用物,再到客栈、塌房、钱庄柜坊,都有所涉猎,身家极为雄厚。因他祖籍襄国,幼时在襄州住过几年,对此地很有感情,便辗转买下了曾经的襄王府别院,每年夏天都会来嘉山上乘凉消暑。 那日与与李善用二人相见之时,金匀已在嘉山别院住了月余,那建在小溪上的亭子,也的确是他惯常的垂钓之地,可见那日相遇实属偶然,并非处心积虑的安排。 “如此说来,这个金匀身家清白,并无可疑之处?” “话也不能说得这么满。”李善用想了想,说道,“他自称世代经商、蒙受祖荫,但廖缪缪始终未能打探出他到底是何身世,他的父亲是谁、祖父是谁,未发迹前从事什么营生,又是如何一步步将生意做大到了如今的模样。这个所谓的巨贾金家,就仿佛是凭空蹦出来的一样。” 孟湉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不甚满意地说:“金匀身世成谜,行迹又十分可疑,你贸然与他合作,万一日后有何不妥,要如何收场?” “常言道在商言商,他既然自称世代经商,我就只同他讲生意,只要双方都能获利,不管他是何底细、有何目的,自然能达成合作。”说到这里,李善用眉梢轻挑,傲然一笑,“万一日后发现他所行确有不妥,我也有本事将投在他身上的取回来。这一点,殿下应当可以信我吧?” “好,既然你拿定了主意,我都全力支持。”孟湉见李善用的态度十分坚决,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便不再劝说,“一会儿我让方修明与你同去,他的身手好,有他在你身边保护,我能放心些。” “殿下过虑了。”李善用不由哭笑不得,“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嘉山也不是什么深山老林,金匀更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难道他还能绑了我拿来胁迫殿下不成!” “休要信口胡说!”孟湉的神色出奇地严肃起来,他的嗓音有些发干,居然能听出一丝紧张的味道,“如果有一天,有人拿你的性命来威胁我,哪怕他要襄王之位,我都会答应的。所以,答应我,照顾好你自己,千万不要成为别人威胁我的筹码。” 李善用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这个孟湉,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偏偏每句话都说得十足真诚,字字句句都砸在她的心坎上,惹得她心中砰砰直跳,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家伙总说喜欢她,她一直当做是少年人一时慕少艾罢了,其实没怎么当真,更多的还是将他当成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特别是比起他的兄长孟渥而言,孟湉有能力、有担当、肯上进,自从跟随孟湉就藩以来,她终于不再是单方面地操劳和付出,每当她需要支持的时候,他都能顶得上。 现在想想,莫非他对她,当真是有几分真心?这……这怎么会呢? “是——呀——” 窗外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李善用吓了一跳,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蝉鸣聒噪之声,她神思不属之间,居然听岔了,顿时连耳朵都红透了。 孟湉还在认真地看着李善用,等着她答应自己的要求,偏偏李善用始终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正在此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闯了进来。 “大王,官道那边有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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