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修明昼夜赶路押送到襄国的第一批粮食,随着襄王仪仗源源不绝地运入襄州城,运粮的马车一字排开,仿佛新嫁娘的十里红妆一样,在街道上缓步徐行,让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一袋袋粮食送进了救济所。当第一袋粮食已经发放到排队领取救济粮的流民手中时,最后一车粮食还在城门处等候入城呢。 救济所前排队的流民散了一小半,毕竟若是每天都能领到粮食,谁愿意一天到晚站在大太阳下头排队呢。本地的居民们也纷纷走出家门来瞧稀奇,个个面上喜气洋洋,互相交头接耳都说新来的大王能弄到这么多粮食,真真是极有本事,看来咱们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方修明不是说第一批只有一千石粮食吗?怎么竟然弄出了一万石的架势?”听完晁平禀报的情况,孟湉诧异地问李善用。 李善用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解释道:“车上的粮袋只有一半是货真价实的粮食,还有一半里面装的是干草马料。我让方修明多弄些马车来分散装载,一则跑得快、到得早,二则显得多、安民心。” “这……这不是骗人吗?!若被人发觉,后果不堪设想。”晁平瞳孔暴缩,连声惊呼,“太险了!太险了!” “‘兵者,诡道也。’晁长史未免小心过逾了。”李善用摇头轻笑,“另外两万九千石粮食再过几日就能入城,城中存粮足以支撑到这批粮食送到,城中绝无断粮之虞,何险之有?” “不是说,城中存粮只够支撑三日了吗?”晁平恍惚了一下,方才醒悟,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善用,“我说怎么忽然传出这种谣言,难道……” 李善用含笑颔首,大方承认下来:“不错,的确是我授意的。” 晁平又疑惑起来:“可是,此等谣言于王府十分不利,为什么要……” “不过是装个幌子罢了。”李善用摇头笑道,“既然有人想乱我的阵脚,我自然不能辜负,就乱给他看吧。” 晁平明白她这话说的应当是万惠生,可一时又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如何计划的,究竟打算怎样克敌制胜,不由得望向李善用,却见她丝毫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只得一头雾水地告退了。 孟湉得意地看了李善用一眼,笑道:“我比他聪明,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哦?殿下猜到了什么,不妨说说。”看在孟湉英俊的面孔份上,李善用一改对晁平的沉默,捧场地搭腔。 孟湉得意扬扬地说:“我猜,前几日给你脸色看的那些粮商们,这次要赔掉裤子了。” 李善用不置可否地神秘一笑,尚未及说话,恰有侍从来报:“李女官,有粮商求见,已按照您的吩咐引至花厅奉茶。” 李善用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笑容和煦、语气温柔地说道:“我才不要他们的裤子,我要的不过是他们自己把低价的粮食送到我跟前来罢了。” “这样还‘罢了’?”孟湉略有一丝不忍心地闭了闭眼睛,然而对这些为富不仁的粮商,他的那点同情心也实在为数不多,转眼就露出一抹坏笑,对李善用竖起拇指,“他们自找的,我支持你!” 运粮车刚刚入城便迫不及待主动登门的粮商,自然不会是万惠生。来的是一位许姓粮商,在廖缪缪的资料册上,这位许涵之是近年来新崛起的富商,若论家赀产业,自然不比万家雄厚,近年来主营粮行,于其他行当也多有涉猎,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已是襄国之中第二等的富商大户了。 许涵之中等身材、肤色稍深,生得貌不惊人,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外露,透着不屑于压抑的野心勃勃,正是李善用想要的合作对象。 此人一进门来,与李善用稍作寒暄,而后便开门见山地说:“在下家中有一小女,年方二八、姿容美丽,愿入王府为妾侍奉枕席。若得准许,我愿以二十万石粮食作为嫁资,不知女官意下如何?” 嚯,这人说话好直接呀。以二十万石粮食换与襄王的半个姻亲关系,李善用一时竟不知该唾弃他将女儿的婚姻当做交易的筹码,还是该嘲笑孟湉在旁人眼里只值二十万石粮食,实在是有点便宜了…… 何况,这位老兄作为谈生意的对象倒是爽快,可是看他的尊容,李善用怎么也不信他能生得出姿容美丽的女儿。孟湉那眼高于顶的性子,李善用再清楚不过,若为了二十万石粮食就把他给卖了,日后被他知道,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于是,李善用微微一笑,委婉说道:“足感许兄盛情,不过殿下才刚到国,择选侧妃之事不宜过急。这二十万石粮食王府愿意购入,令爱之事容后再议如何?” 许涵之一张黑面上流露出明显的遗憾之色,说道:“也罢,那就按李女官先前所说的四百文一斗,我……” “且慢!”李善用听到四百文一斗,便立即出言打断,“做生意,讲究的是随行就市。先前开出四百文的价格,比平时高出数倍,为的是救急。如今王府已经购入粮食解了燃眉之急,便不必再以如此高价收购了。若许兄期望的仍是如此高价,还是另寻买家为好。” 许涵之略一思忖,目中射出锋利的光芒:“我的确听说王府买到了足以支撑一个月的粮食,不过眼下粮食如此紧缺,恕在下疑心多虑,却有些不信王府能联系到这样大批的粮食货源。” 李善用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底气足得仿佛她手里的存粮真的有一个月,而不是只剩几天似的:“许兄信或不信,自行决断便是,若是改了主意,我这便送许兄出府。” 许涵之一双精明利眼牢牢盯着李善用的脸,左看右看瞧不出破绽,最终只得叹了口气做出让步:“不知按照现在的行情,王府愿意出怎样的价格?” 李善用简洁地说道:“一百五十文一斗。” 一百五十文一斗,许涵之在心中盘算,这个价格较之四百文一斗,落差的确是大了些,但仍然算是一个不错的价格。附近州郡府县的粮价最高也不过一百二十文,若是答应了这个价格,虽不能如预期的那样盆满钵满,但也可以赚得一笔不错的差价。 “好……” 许涵之正待答应,却听李善用又补充了一句:“若要这个价格,许兄还需答应我一个条件,无论任何人问起,许兄必须说是以四百文一斗达成的交易。” 许涵之倏地眯起了眼睛,目光透出森森寒意,他瞬间明白了李善用的意思。她婉拒了他的女儿入王府为妾,却没拒绝许家的示好,不过想上襄王府这条大船却没那么容易,这四百文一斗的说辞,就是他要交的投名状了。 李善用的下一步计划已经昭然若揭,他若答应了她的条件,便是与万惠生为首的众粮商为敌,开弓再没有回头箭,若不能一举扳倒万家,许家在襄国商界只怕再难立足。可是,襄王初来乍到、无根无基,真能扳得倒树大根深的万家吗? 到底应该何去何从?许涵之两手一背,心中轻叹:这一百五十文一斗的高价,委实不好赚哪……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善用伸手端起了茶杯,微微一笑道,“襄王府的实力,今日城中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待许兄下次再来,连这个价格也未必还有了。若是耽搁的时候久了,王府不再需要购粮,许兄也就不必再来了。究竟如何抉择,许兄可要仔细思量呀。” 襄王府的实力的确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先前万惠生那套将王府耗到弹尽粮绝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若要投靠襄王府,最好的时机是李善用开价四百文一斗的时候,其次便是现在了。若是等到其他粮商都按奈不住,将手中囤积的存粮卖与襄王府,他手中区区二十万石粮食就算不得什么了。待襄王扳倒万家,说不定许家还会因为曾经听从万惠生的话为难王府,而受到连累…… “好,我答应。”许涵之思量许久,慎而又慎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许家粮行率先向襄王府低头,拿到了四百文一斗价格的消息,悄无声息地在襄国粮商间不胫而走。那可是四百文一斗的天价啊,各家囤积的存粮都是洪灾前以二三十文一斗的价格收来的,若能卖给襄王府便是十倍的利润,哪个做生意的人能不眼红心热? 众人心里都十分清楚,襄王虽然富有却并不是个傻子,开出如此天价只会是紧急时期的特殊情况,缺粮的形势一旦稍有缓解,就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价格了。按照襄国的人口算来,若有百万石左右的粮食,就足以支撑到下一季粮食收获,届时缺粮危机彻底迎刃而解,襄王府甚至可能干脆不再继续收购粮食。 减去襄王从外头买的和许家的二十万石,这一百万石也就还剩下几十万石的名额。手里囤积着粮食的各家,谁能抢先得到仅剩的名额,便既能赚取高额利润,又能向新王示好;而那些行动滞后没能抢到的,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各家粮商越发蠢蠢欲动起来。虽则万家有言在先,不许各家向襄王府售粮,但以利合者,利尽则散,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哪个肯赔上自家本钱去替万家捧场呢?于是,襄王府门前接连数日门庭若市,都是登门拜访李善用的粮商。 偏偏李善用新添了规矩,以水土不服需要静养为由,每日只接待一位粮商见面商谈,便有许多粮商等不及排队面见李善用谈妥价格,就迫不及待地吩咐自家粮行将存粮运来,想来以襄王府的手笔,或高或低总能得个不错的价格。 至此,平价粮食源源不绝运入襄国,万惠生针对王府所设的坚壁清野之局,彻底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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