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王的寝殿前,孟湉被值守的侍卫挡了驾。 李善用上前道:“襄王殿下有要事,须立即与均王殿下商议,请予通报。” 一般来说,能近身护卫主人的侍卫,不仅需要武功高强,更要有眼色、知进退,以免替自家主人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李善用如此说,就有八成把握,这些侍卫至少会将孟湉请进去暂候,并将此事通报均王。 谁知均王府的侍卫全然不按常理出牌,将手中枪一抵,语气冷硬地说:“大王交待不见客。” 孟湉面容冷峻,喝道:“本王为救方修明而来,还不进去通禀!” 未料侍卫竟不为所动,仍旧拦着去路,连一个字都没变地重复了一遍:“大王交待不见客。” 李善用心中生疑,悄悄打量那几名侍卫。她出入宫廷,见惯了宫中侍卫,他们大多面容俊朗平和、身材精炼匀称,神态难掩骄矜自持之色,如果要比喻,恰似富贵繁盛之地养出的花刺。均王府的侍卫却大不相同,有的筋肉虬结,有的目露精光,还有脸上带着明显疤痕的,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气质锋利危险,仿佛一柄柄曾杀人无数的凶器将将出鞘。 这些“侍卫”绝对不是通过正常渠道进入王府的,孟湉曾经因为均王府下人行迹不同,怀疑均王窝藏盗匪,如今看来并非无端臆测。李善用眯起眼睛,隐隐有些后悔没带秦千里就随孟湉夜闯此地了。 好在均王府的侍卫倒是守规矩,孟湉不硬闯,他们便不作进一步的举动,只凭壮硕的身躯堵住去路。 孟湉就藩路上总共只带了几名典卫,此时身边更是只有两名女子,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硬闯,只得冷冷交待了一句“天亮以后,告诉均王本王来过”,就转身走了。 李善用跟着离开,才刚走出几步,忽然听到安静的夜风中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逼近,那是一种一群人疾行之中脚步裂风的声音,却不知来人如何遮掩,那声音极轻极浅,混在草虫夜鸣之声中几不可闻,只令人含混笼统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快速逼近。 李善用循声望去,见一群身着夜行衣、黑布包头、黑巾遮面、仅露出黑色瞳仁、几乎融入黑沉夜色之中的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向此处走来,在均王寝殿前减缓了速度。为首之人随手解去遮面黑巾,露出一张眉目清朗、淡泊稳重的年轻面容——正是均王本人。 商七娘眼尖,看到均王身后有人抬着一个人,她扑过去一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将尖叫声堵回喉咙中,呜咽着轻唤:“修明兄!修明兄!你怎么了?” 方修明双目紧闭、眉头紧皱、牙关紧咬,全身肌肉都紧绷着,虽然在昏迷之中,亦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显然受伤极重。 均王余光瞥见孟湉三人,理也不理,将手中刀抛给寝殿前值守的一名侍卫,带着身后众人径自往前走去。 孟湉想跟着进去,却又被侍卫拦住了去路,于是冷笑一声:“均王叔亲自带人劫狱,好大的胆子。” 这话中带着威胁之意,均王却恍若未闻,脚步不停,马上就要步入寝殿中了。 孟湉面色一沉,等他们进入寝殿,把门一关,今夜就彻底别想插手此事了。错过这个好时机,等均王把一切处理妥当,自己就再也没有筹码与他谈判了。 正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女声响起:“均王殿下,我擅治外伤。” 此时夜已深沉,延医不易,王府良医所有当值之人,但应当是些擅长妇科、儿科等症的医生,急切之间要找擅长治疗外伤的人并不容易。可是,方修明的伤不等人,一刻不得医治便要沉重一分。均王亲自带人劫狱救出方修明,可见对他的重视,李善用有把握,此话一出均王必定会让他们进去。 果然,均王脚步一顿,侧头瞥了李善用一眼,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守门的侍卫令行禁止,当即应声退开。孟湉终于走进了均王寝殿。 均王手下将方修明安置在东梢间,李善用得了均王允许,当即入内诊治。孟湉坐在明间等候,听见内间有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空气中还有一阵阵的血腥气若隐若现,不由皱起了眉头。 约摸过了盏茶工夫,均王出现,来到主位上坐定。他已换下夜行衣,洗去手上沾染的血迹,重新绾过发髻,穿上了舒适的家常常服,眉目间择人欲噬的杀人戾气退去,染上了淡淡的疲惫倦怠之色。 他看也不看等候已久的孟湉,亦不与他交谈,仿佛并不是出来招待这位客人的,自顾自将手肘支在桌面上,以手支颐,轻轻阖上眼帘,闭目养神。 又过了片刻,女子轻缓的脚步声自东梢间由远而近,均王立即睁开双眼,站起身来,迎了过去。 “如何?”均王一开口,李善用才发现这位年轻的亲王,声音低沉嘶哑,与初见时的清冽很是不同。 李善用言简意赅地说:“能治。” 均王面上却未见喜色,却见疑色:“我检查时,发现修明手脚筋尽断,一身武功尽毁,性命垂危。女官说,能治?” 听到这话,孟湉勃然色变,他还没忘记,方修明之所以会落入如此境地,全是因为他轻信人言、鲁莽行事,做了恶人手上的伤人利刃。他天真地以为有了朝廷介入,州府衙门会依律审理此案,哪里想到方修明被带走不到一日,居然就被重刑濒死。难以想象如果等到明天,是不是即使能证明方修明的清白,均王也只能从州府衙门中接出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就是冯家给均王的警告吧。 资善堂的先生教过史上的豪族之乱,父皇曾为他仔细分说本朝豪族侵蚀朝廷权利的累累罪行,就连李善用也委婉提醒过他不可偏信老均王妃一面之词。可他呢?信了出身冯氏豪族的老均王妃中年丧子、老年丧夫、柔弱可欺,信了背靠冯家、衣着光鲜、思路清晰严谨的冯锦兰青年守寡、无依无靠、没有门路为夫申冤,中了蛊似的一门心思要制裁均王,为这些“弱女子”做主。 他犯了错,还有改正的余地,可是无论他如何弥补,为他犯下的错承担后果的方修明,武功尽毁,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想到这里,孟湉顿觉痛苦不堪,但好在还有李善用。他看向李善用的目光比均王更加炽热:“你真的有把握能治好方修明吗?” 李善用笑了,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能治。” 她将一张纸递给均王,上面写着治疗方修明需要的东西,请他速速派人找来,她自己则反身回到东梢间,为下一步的治疗做准备。 长夜漫漫终有过去之时,莺飞鸟啼之声叽叽喳喳响起,天色由黑沉转为深蓝,再泛起鱼肚白,当天边布满了绚烂红霞,李善用终于从东梢间出来。 均王紧张地走过去问:“怎么样了?” 李善用面上疲态尽显,双目却依旧炯炯有神,她释然一笑:“幸不辱命!” 均王再忍耐不住,大步走进去看望方修明,见方修明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已然有了血色,商七娘跟着李善用忙活了一夜,此时趴在床边已经睡去。均王轻手轻脚地将方修明身上盖的被子掀开一角,见露出的手不复伤后瘫软下垂的无力模样,筋骨有了几分活气,顿时大喜过望。 孟湉扶着李善用坐下,忍不住问:“方修明真的治好了?痊愈以后还会有什么损伤吗?” 李善用累得坐不直腰,半倚半靠在迎枕上,笑容却很是轻松:“只要他按照我的方法做好后续的锻炼康复,痊愈以后不仅不会有损伤,武功可能还会小有进益。” 话音刚落,眼前风一样闪过一个人影,李善用未及反应,便见均王撩襟跪在她面前,结结实实行了个大礼,恭敬叩谢:“多谢女官救我师弟性命!”说着,眼中便淌下泪来,正是喜极而泣。 李善用还未及说话,均王又一阵风似的出了门,不久便听门外一阵欢呼。李善用这才知道,原来随均王去劫狱的手下竟然在门外守了一夜,等候着治疗方修明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均王红着眼眶回来,似乎为自己的情绪外露颇不好意思,有些腼腆地笑着对李善用说:“弟兄们都感谢女官的救命之恩,女官日后但有所命,咱们兄弟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李善用站起来还礼:“均王殿下言重了,治病救人,正是我辈医者当为之事。何况若论此事起因,我亦有几分责任,殿下委实不必言谢。” 孟湉原本轻松下来的心情又紧绷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说:“这事还没完,均王叔让人弄点吃的来吧,让她休息一会,咱们再商议。这事我难辞其咎,后面要怎么解决,我都听王叔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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