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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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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用迎着承恩公的目光,镇定地收拢手上的画作、户籍黄册抄本等物一并交还,公事公办地说:“这些证据,作为佐证尚可,要在朝堂上扳倒襄王,则甚为不足。东主为佃农之子担保,实属寻常之事,为褚文昌作保之人又是史氏旁支,与史贵妃的关系并不密切。

“朝堂之上,若有人质问襄王收买褚文昌的银票地契等证据何在;事发前几日襄王都在宫中随侍陛下,如何接见褚文昌、面授机宜。公爷当如何应对?”

承恩公沉吟不语,将手中证物递与随从。

李善用淡然一笑:“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公爷有些心急了。”

承恩公叹息一声:“襄王借办案之机大肆搜捕,世家之势十去五六,幸存各家人心惶惶、夜难安寝,老夫如何不急?”

李善用长身而起,正襟敛容对承恩公深施一礼:“恭喜公爷!”

承恩公面露不怿之色:“老夫喜从何来?女官切勿戏弄老夫。”

“太子式微,襄王手执敲扑、鞭笞豪族,天下之人望风景从,敢怒不敢言。”李善用轻描淡写,描述了一幅于承恩公而言不啻噩梦的图景。最可怕的是,这幅图景并不遥远,现在已经成真了一半,只要太子案再拖延下去,这样的场景迟早会彻底降临。

承恩公坐直腰背,冷汗涔涔而下。

李善用唇角微勾:“这样的情景,公爷闻之便觉如坐针毡,若于宣政殿中呈现在皇上眼前,呈现在天下人眼前,又会如何?”

承恩公猛地望向李善用,一双眼睛仿佛要深深探入她的脑海一般。

李善用轻轻一笑:“现在,愿意与公爷合作的,只是与承恩公府关系紧密的世家,其余各家势力大多还在作壁上观。公爷这些时日奔走,成效只怕有限吧?”

承恩公颔首不语。

“治大国如烹小鲜,如今火候未到,待这把火真正烧到他们自己身上时,不需公爷费心,他们会主动登门来求合作。数日之内,三法司狱必定生变,到时便是公爷大展拳脚之时。”

“若三法司狱不曾生变呢?”承恩公问。

李善用站起身来,垂目淡然望向承恩公:“公爷只需拭目以待。”

离开承恩公府之后,李善用去了一趟济坤堂,嘱乌瓜帮她想办法找个机会进一趟大理寺狱。

承恩公提供的证据环环相扣,虽不充分,却已很可说明问题,但李善用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不协调。她苦思良久,也想不出究竟何处不妥,决定冒险亲自去一次大理寺狱,找曾在画殿任职的东宫官问问情况,他们与褚文昌共事过一段时间,多少应该知道些什么。

很快,乌瓜传来消息,有一名世家子弟掳掠民女、打死人命,被大理寺收监,已判了绞监候。因他是三代单传,家中夫人急着想为他留下一脉根苗,买通了大理寺的狱卒可以送一妾入内,只是家中婢女皆不情愿,便托人打听想为夫买妾。如果李善用有意,乌瓜可以将她引荐给那位夫人。

李善用十分满意:“可以啊,当然好。我原本还担心事情败露,连累好人,既有这种人家,正好合适。”

乌瓜遂编了个卖身葬父的由头将李善用带到那位刘夫人府上。刘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把李善用从头到脚挑剔了个遍,一会儿说年龄太小不易坐胎,一会儿说身量单薄、不像是个好生养的,堂堂正六品太子傅姆到了她嘴里,仿佛成了个白送给她家还嫌费粮费布的废物。

李善用装柔扮弱,流着泪苦苦哀求,刘夫人只做不见,一味与乌瓜讨价还价,说到底只肯给二百钱定金,让她先去狱中走一遭,果真有了身孕才肯付身银。乌瓜无奈答应下来,又与刘夫人商定了接人的时间,拿了管家给的一包铜子,憋着一肚子气离开刘府。

乌瓜与刘夫人唇枪舌剑的时候,李善用就在一旁默默流泪,算是给他们助个兴,结果戏演过了头一时收不住,离开刘府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淌。乌瓜看着泪流不止的李善用,默默递上绢帕。

李善用不客气地接过绢帕,把脸一擦,顺手把脏了的帕子收起来,然后呜咽着说:“呜呜,别忘了把那二百钱给我。”

乌瓜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瞧你这样子,难道真的担心了?”李善用有点感动,又觉好笑,说道:“我没事儿,装出来骗人的罢了。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什么冷言冷语没听过,那刻毒妇人的闲言碎语还伤不到我。”

“我当然知道你的厉害,”乌瓜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想说,你以后收拾刘家时,千万提前招呼一声,我让郎中们出诊时避着些,免得受牵连。”

“……行吧。”李善用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形象何时如此蛮横霸道了?

第二日,刘府安排好了诸事,派了一顶小轿到济坤堂,接走装扮一新的李善用送到了大理寺狱,说好傍晚再接回。来迎她的狱卒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路数十分熟惯,已经提前把刘公子送到了一间单人牢房,一边带着李善用往那边走,一边训道:“老实点,不许多说多看,办完了事就赶紧走,别给我添麻烦。”

说完,狱卒打开单人牢房的门,示意李善用进去。

李善用低着头唯唯诺诺,趁狱卒不备,猝不及防飞身而起,狠狠一记手刀砍在颈后,狱卒立即软倒在地。她抓着肩膀将狱卒倒拖进那间单人牢房,从他身上搜出一大串牢房钥匙,把这间牢房的钥匙摘下来,然后锁上门,随手扔进火盆里,扬长而去。

“???”满心期待地等了半晌的刘公子,呆愣愣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狱卒——说好的美貌小妾呢?这这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因为近来涉太子逆案入狱的人犯太多,新增了不少牢房,狱卒人手有限,监道内空空荡荡,李善用一路走来没再遇到狱卒。

不过,这里每间牢房都塞满了人,要在短时间内找到画院的人实属不易,再这样盲目地找下去,便是狱卒再少也该被发现了。

李善用眼珠一转,伸出两指在自己的手掌上清脆地拍了两短一长的暗号。这是东宫宫人之间表示太子将至、互相提醒回避的暗号,画殿的人虽然不必学,但孟渥来往多了,想必能听个耳熟。

果然,不远处很快也响起两短一长的清脆敲击声,李善用快步过去,用从狱卒身上搜出的钥匙试开了牢房门。

“李女官!”“李女官!”“李女官!”画殿的人像见了救星一样,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任是李善用见惯风浪,见到这场景也不免红了眼眶。

东宫画殿供奉是个闲之又闲的闲职,任职的无非是些官宦豪族之家塞进来的子弟,或是一辈子一事无成、晚年凭一技之长混口饭吃的老人家。

就是这么一群要么细皮嫩肉,要么弱不禁风的人,此时个个带伤,显然是提审过不止一轮,有个年未弱冠的年轻供奉受了大刑,躺在地上双腿弯折,露出的伤口淌着脓血。

李善用不避脏污,俯身蹲在他身边,拿出随身带的小工具包和金疮药清理患处。

“你们不过是闲职,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苦刑?”李善用的语气里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森冷恨意。

“才进来的时候,日子还算好过,审官只捡重犯提审,没人理会我们,只是牢房里湿冷难捱。可是前几日,新来了一批审官,日夜不停提审,每个人都要过堂。我说我只是个画画的,什么都不知道,审官就要我说平日做过什么不法勾当。我说我遵纪守法了一辈子,买只整鸡都要买杀好的,从没做过不法之事。审官恼了,说我冥顽不灵不肯招供,就动了刑。”

“我们这些人都一样,隔日一提审,只要提审,没有谁能原模原样回来。这小子是家里宠大的,受不了这委屈,顶撞了审官,被上了大刑,这双腿还不知能不能保得住。唉,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新来了一批审官……李善用胸口一窒,垂下头沉默地给众人上药。

她向孟湉推荐酷吏的时候,打的就是激变的主意。世家豪族势力煊赫多年,向来骄矜自傲、不可一世,此次遭到大肆搜捕入狱,因是牵涉太子谋逆的重罪,暂未涉案的各家这才以观望为主,各自忍气吞声、明哲保身。若是此时狱中生变,方能让高高在上、老谋深算的世家家主们生出风雨飘摇、唇亡齿寒的危机感,才能让他们不敢轻易放弃太子,哪怕冒着附逆的风险,也要为营救太子出力。

这便是她的谋算,也预料到了现在这番情景。她在幕后胸有成竹地运筹帷幄之时,觉得只要能扳倒襄王、救出太子,一切代价都值得。可是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助推出来的惨况,她却只觉得胸中郁郁难舒。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嚎叫,声音嘶哑中透着几分稚嫩,竟似个尚在变声期的少年。

李善用手上一抖,弄疼了正上药的画院供奉。

“唉,”旁边一人叹道,“那是景州姜氏的小公子,听说今年才十六岁,又是家中独子,从小是姜氏举全族之力金尊玉贵养大的,不知怎么就卷进了这种案子。偏还命不好,赶上了最恨豪族的许审官,日日提审,次次动大刑,每次都嚎成这样,一听就知道是那孩子又受审了,也不知还能熬多久。”

李善用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时间不多,咱们说正事吧。有谁与褚文昌熟识?”

众人面面相觑,褚文昌虽也在画殿行走,但一向独来独往,跟谁都不多话,认识嘛倒是认识,但要说熟识可就谈不上了。

“知道任何他的情况都可以说出来。这是营救太子殿下的关键。”李善用急切道。

一人往前走了一步,迟疑道:“褚文昌初来那日,我与他序齿,谈了几句,他说他是瓶山县人,景顺五年进士,今年三十七岁。”

又有一人小声说:“他似乎喜食生姜。”

“他虽然画画用右手,但日常爱用左手,可能是天生左利手。”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些琐事,李善用听得不得要领,只好先强行记下,回去再慢慢梳理。

“啊啊啊!”一声追魂夺命的惨叫划破空气,李善用后背一僵,是那姜氏小公子的声音。

“来人!来人!”

牢房外响起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俱往那处去了,李善用不知出了什么事,担心狱卒巡视牢房,不敢再作逗留,匆匆与众人道别。

“各位保重,我必定尽快证明殿下清白,救各位出狱。”李善用团团一揖,探看监道无人的空当,出了牢房,锁好门,把钥匙丢在了地上,循着来路往回走。

出门时,看门的狱卒拦下了她。

李善用低眉顺眼,颤声道:“我是刘家人,窦爷带我进来的。”

“窦大哥人呢?”

“里头不知出了什么事,窦爷去忙了,让我赶紧出来。”李善用说着,拢了拢故意弄松散的鬓发,作出匆忙离开未及整理的样子。

狱卒听说里面出了事,不敢横生枝节,便不再多说,一抬手放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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