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用远远望着孟渥的背影,不禁深深懊恼自责,都怪她昨日莽撞受了伤,以致他在最需要的时候向她求助,她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给不了任何回应。那时候,他该是多么地孤独无依、惶惑不安呐! 她小心地用袖子遮住受伤的右手,然后快步走到孟渥身边,躬身道:“臣昨夜失职,请太子殿下降罪。” 孟渥原本在怅然出神,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转身见是李善用,眼神才从慌乱之中安定下来,却又侧过头去,避开了她的目光:“李先生言重了。我没什么事,昨晚只是心里有点闷,想找你说说话。后来见你房中不便,也就算了。” 李善用柔声说道:“我昨天不小心受了点小伤,所以睡得沉了些,未能查知殿下前来。既然殿下宽宏不罪,能否跟臣说说到底出什么事?” “受了伤?”太子的神色有些微妙,问道,“李先生何处受了伤?要不要召医官诊治?” “小伤而已。”李善用不愿让太子替她担心,故作轻松地笑道,“殿下知道,我最精擅医术,也随身带了药,现下已无大碍了。” 不知为何,太子看她的目光越发透出几分怪异和陌生,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淡淡地说:“原来如此,是我白担心了。” 李善用不愿多谈自己的伤,便把话题导回孟渥身上:“我听说昨夜殿下回来得很晚,身上还有血迹。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殿下可有受伤?” “无事,李先生不必担心。”太子的语气冷淡,“我昨日抓了只兔子,想试试自己动手做烤兔子,结果皮还没剥完就被溅了一身血。” “那兔子在哪儿?不如让臣也试一试。”李善用试探着问道。她才不相信这胡话,他从小众星捧月地长大,一粥一饭都有人伺候,怎么可能突发奇想亲自动手烤什么兔子? 果然,孟渥神色一滞,眼珠微晃倍显心虚,小声说道:“没有了,我一生气就丢掉了。” “殿下!”李善用有些生气了,“我说过,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取得,这些年来何曾让你失望过?现在你什么都不说,让我如何帮你!” 孟渥凝目看她,神情颇受震动,抿了抿嘴似乎想要开口,昨晚在她房间门口看到的画面倏地在脑海中闪过,于是终究颓然长叹,说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先退下吧。” 李善用无奈,只得先行离开,以后慢慢再想办法盘问。 孟渥默默地看着李善用一路走远,直到她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全部力气似的,浑身软绵绵地在湖畔蹲了下来,颤抖着将一双手浸入深不见底的冰凉湖水里,不停地用力搓洗,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入湖中,到得后来,竟不知将一双手泡得发白的,究竟是湖水还是他自己的泪水了。 “打听出来了吗?后来到底是怎么处置的?” 为昨晚之事坐立不安的不只有李善用,史贵妃这个始作俑者也十分苦恼。她费尽心机筹划的这一场大戏好不容易拉开了帷幕,她自己却在紧要关头却被皇上赶了回来,没能亲眼得见最精彩的一幕,也不知最终结果能否如她所愿,这让她如何能够安心?于是吩咐廖青青天一亮就赶紧出去打探消息。 廖青青神情肃穆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昨晚的事是皇上亲自秘密处置的,沾手的只有几个最心腹的鹰扬卫,怎么都撬不开嘴。据说,皇上给他们下了死令,但凡传出一丝风声,他们几个都得掉脑袋。” “这么严密?”史贵妃沉吟片刻,叹道,“看来皇上是打定主意要保下太子了。太子呢,他怎么样了?” “很是消沉,今儿一早就出了门,独自一个人在湖边待了很久。” “太子居然还能出门?”史贵妃有些惊讶,又问,“那个骆灵薇呢?” “一直没回接秀轩,也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史贵妃思量许久,恨恨地一拍桌子:“我竟不知皇上什么时候转了脾气,养出了这样唾面自干的好性儿!罢了,这一场就算我白费功夫了!” “娘娘的意思是?”廖青青问道。 “我本以为皇上早已有意废黜太子、立湉儿为储君,只是苦于不能无过轻废,才费尽心思做了这个局。何曾想这么大的把柄都递到他手里了,他却宁可灭了那丫头的口,也要保下太子。”史贵妃颓然叹道,“看来,他从来没把我们母子放在心上过,这么多年的宠爱,也不过是哄着我玩儿罢了。” “娘娘别灰心。”廖青青劝道,“我倒是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怎么讲?”史贵妃看向她。 “娘娘最知道皇上的脾性,您细想想他亲眼看到了那样不堪的一幕,真的能当没发生过,继续与太子父慈子孝吗?咱们不知道,是因为打探不出消息,却不代表皇上没有处置太子啊。何况,这件事会是永远扎在父子之间的一根刺,就算皇上能忍得了这次,若有下次就绝不会再姑息了。二殿下还年轻呢,来日方长啊。” 史贵妃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此番的确不算白费功夫。只是,这次没能一举扳倒太子,湉儿就藩的事就迫在眉睫了,回去之后皇后肯定要逼着定下襄王妃,这事还得早做筹谋。” 三日之后,卢奴使团陛辞启程返回卢奴,临行之前白曳罗与孟澈道别,既依依不舍又归心似箭,皇上答应了大公主出降为卢奴王世子妃,他要尽快赶回去禀明情况,请卢奴王派人履行后续程序。 送走了卢奴使团,御驾在玉津园又逗留了几日,终于回銮,李善用也结束了这一段跌宕起伏的旅程,随孟渥返回了东宫。 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素日坐惯了的座位上,喝着尔雅亲手沏的茶,看着熟悉的一切,李善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了大半个月的一颗心妥妥帖帖地落回了腹中,一切终于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孟渥仍旧每日清早入朝,至晚方归,只是自从那件事之后,孟渥似乎一夜之间彻底长大了,从过去的怯懦少言变成了真正的城府深沉,就连李善用也无法一眼就看透他的心思了。她又几次旁敲侧击地盘问过孟渥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十分警醒,话题稍有触及就沉默不语,半个字也不肯吐露。李善用见他每日如常出入,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想着孟渥如今年岁渐长,想有自己的秘密倒也合情合理,便渐渐放下,不再追问了。 出人意料的是,皇后耗费偌大心血精心安排的选秀,最终只替几位近支宗室解决了婚姻大事,两位皇子竟都落了空。韩萱虽然在玉津园中对孟渥若即若离,回来之后韩家倒是毫无推辞之意,一口应允了婚事,皇后便命大宗正司按着规制行六礼,谁知走到纳吉这一步,翰林天文院的天文官亲自为未来的太子、太子妃合八字,反复三遍合出来的结果都是大凶,不仅妨害己身,更有碍父母,不宜成婚。 皇后自然不肯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请承恩公亲自与韩翥面谈了一次,韩翥对于如此结果也十分可惜,只是断不敢让女儿冒着不利圣躬的嫌疑坚持入宫,韩家也没有其他适婚的女孩,这桩婚事只能作罢了。 至于孟湉嘛,坚称这批秀女里谁也没看上,史贵妃也一口咬定必须为儿子选个称心合意的王妃,既然这次没有中意的,那就等下次选秀时再挑,绝不肯凑合。皇后哪里肯容他们今年推明年,明年推后年,便想强塞一个,结果合了八字出来也是大凶,连换三个都是大凶。 一个大凶或许是巧合,可个个都是大凶,那必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可惜皇后抓不住史家的把柄,只得含恨作罢,还被史贵妃嘲笑说,下次选秀还是先合八字吧,免得再像这次一样全成了白费功夫。 于是,襄王就藩的事,就这么拖了下去。后来,孟澈正式受封为明化公主,出降卢奴王世子,除了获赐一座公主府和食邑之外,还有大批的中原典籍、医书、种子、农具作为嫁妆,以示中原与卢奴结好之意。 光阴似箭,一年多的时光一晃而逝,转过年来到了年底,第一场薄雪落下的时候,司制司为六局一司及各宫女官赶制的第一批冬装,早早地送到了李善用的手上。 尔雅拿起一件大氅,喜孜孜地往李善用身上比划:“宋掌制说了,这是皇后娘娘特别吩咐给姑娘单做的,说姑娘来往继德堂辛苦,日日早出晚归的,女孩子家最怕受寒,须得穿得暖和些,免得损伤了身子。” 李善用披上大氅往镜子前照了照,量身制作的衣服果然不错,用料上乘、裁剪得宜、配色清雅、绣工精巧,穿在身上庄重典雅,既保暖又不显臃肿,反而衬得整个人肤如凝脂、亭亭玉立。 她满意地翘起唇角,对尔雅笑道:“其实继德堂也没多远,走走就到了,我自己都不在意,娘娘偏偏就上心了。” 尔雅开心得眼睛都弯了起来:“还不是姑娘自己能干,越来越受娘娘倚重,连继德堂都交给了姑娘管着,娘娘对姑娘自然与旁人不同。不然,我也是东宫的人,怎么不见娘娘对我这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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