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仿照宫城规制,亦有前朝后宫之分。孟渥迁入东宫之后,皇上亲自择选了主要的东宫官员,以教导辅佐太子,皇后也命承恩公府延请饱学精干之士为东宫宾客,为孟渥办理皇上委派的政务出谋划策,无论是东宫官员或是谋臣,俱在前朝活动,不入后宫。 至于后宫之中,则由皇后做主力求简朴,太子跟前伺候的贴身女官宫人一人不增,只添置了不少粗使宫人。一则是东宫占地宽阔、宫室众多,原来的人手确实不够维持,二则是自先帝在位时便不曾立太子,东宫虽有将作监定期修缮,到底已空置了数十年,难免花木寥落、庭园孤寒,也该多增些人气。 如今孟渥已经入主东宫,前朝有了一众东宫官员辅佐,后宫虽尚无主,亦储了两位侍寝宫女侍奉,自不能同从前在清元宫明德殿一般一切从简、散漫随意。李善用同廖缪缪商量了一番,在宫规之外又特拟了几条东宫则例约束宫人,回禀了皇后同意后,便即施行起来,十数日下来果见出入门禁森严、宫人执事恭谨,加之春日草木生发、生机盎然,冷落多年的东宫终于初见了一国元储正位之所的堂堂气象。 孟渥自从前次奉旨入朝之后,便日日入朝听政,很少再到资善堂听讲,入主东宫以来,更是一扫自卑倾颓之气,勤于政务、奋发好学,散了朝便到东宫继德堂与承恩公府荐来的几位谋臣商议朝政,或向东宫官虚心请教,至晚方回后宫休息,已颇养出了几分储君威仪。李善用见此,自觉多年辛苦终有成效,甚觉欣慰。 唯有一点,如今孟渥出入皆有内侍随侍,政务有官员辅佐,生活起居有二珠服侍,东宫宫务由两位女官共掌,日常诸事皆由廖缪缪自行处置,遇大事才与李善用共同商议而决。李善用自出师授职,受命于皇后辅佐太子,便一直呕心沥血、殚精竭虑,难得片刻余暇,现下忽然空闲了下来,每日有大把时间无事可做,加之君臣之隔渐渐分明,李善用谨守女官职分,非必要不入太子寝宫,君臣二人再不复从前的朝夕不离,一月之间也难面见几次,心中不免生出些惘然若失之感。 廖缪缪看出李善用的不自在,时常借着商议宫务的由头来找她聊天,尽量开解宽慰。 “慧珠的娘要做五十大寿,她回了殿下想趁这个机会回家省亲。” “哦,”李善用随口答应一声,心不在焉地摆弄着一个金灿灿嵌红宝的九连环,“那就记上启程和回程的时间,再以殿下的名义备一份赏赐便是。” 慧珠省亲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廖缪缪便也随意问了一句:“慧珠这个身份,回家省亲是按宫女的例,还是按宫妃的例?” 叮铃铃的细碎脆响戛然而止,廖缪缪转头望向李善用,恰见她正十分诧异地看着自己:“你糊涂了?东宫现下哪来的宫妃?” 廖缪缪笑了笑,说道:“慧珠特意来找我,说是想仿崇芳殿甄美人省亲的旧例,替家里做脸,也好让她的哥哥姐姐们说亲时面上光彩些。” 李善用语气坚决:“甄美人在潜邸时虽然曾为侍寝宫女,但省亲时已经受封为宝林。如今殿下尚未成婚,东宫何来宫妃?要是按宫妃省亲例,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殿下耽于美色罔顾名教?告诉她,要么就别回去,要回就按宫女的例。想给家里做脸,就自去求殿下将赏赐加厚些。” 见李善用神情严肃,廖缪缪连忙赔笑道:“别生气别生气,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并没应承她。” “你既然明白,还来问我?敢情是考校我呢?”李善用有些不满地说。 “不敢不敢,做师妹的哪儿敢考校大师姐呢?”廖缪缪笑眯眯地说,“这不是看你这些日子有些闷闷不乐的,才没话找话嘛。”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忙了这些年,突然闲下来不习惯吧。”李善用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复又摆弄起那九连环,发出叮叮铃铃的脆响。这还是从前小时候襄王送给她玩的,她在宫中算得上是交游广阔,可是人人都敬她是东宫女官、皇后跟前的红人,会送她小春牛、九连环这些小孩子玩意儿的,也只有他一个了。 廖缪缪笑着推她:“你这可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如今太子殿下入主东宫,储位越来越稳当,你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以你的辅佐之功和殿下对你的信重,待日后继位登基、封赏有功之臣,少不得封你个国夫人。” 李终于展颜一笑,嗔怪道:“你少拿我打趣了,世间事哪有一定的?殿下这么年轻,你说的那些事还早着呢!” 廖缪缪兴致勃勃地说:“那就说些近处的事。你可知道皇后娘娘最近在忙什么?” 李善用摇摇头道:“这有什么可猜的?娘娘这几日不都在忙选秀么。” 廖缪缪神神秘秘地说:“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选秀自是眼下一等一重要的事,不过选秀之余,娘娘还在张罗另一件事。” “这倒是奇了,”李善用最知道皇后对于选秀之事的重视,为了大宗正司能全心全意办好选秀之事,连大公主选婚都往后推了,于是好奇问道,“眼下这个时节,还能有什么事能让娘娘从选秀的事上分心出来亲自操办的?” 廖缪缪狡黠一笑:“这可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娘娘会怪罪我多嘴误事的。想知道你就自己猜吧,猜不出也没关系,反正离正日子也没几日了。哎呀!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你千万留步,别送了。”说罢,她像是怕被李善用扣住逼问似的,急急地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廖缪缪,李善用回来重新落座,仍拿起那副九连环随手摆弄,目光却渐渐放空。 尔雅走进来收拾残茶,听见她在旁喃喃自语:“究竟是什么事呢?看她形容,应当不是坏事。” “姑娘说什么?”尔雅疑惑问道。 “哦,没什么。”女主醒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廖女官同我打哑谜呢。过几天就知道了。” 过了几天,正逢一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李善用果然知道了皇后娘娘百忙之中抽空亲自操办的究竟是什么事——居然是她的及笄之礼。 李善用比两位皇子只小两岁,今年已满了十五岁,正当及笄之年。本朝礼俗,女子十五而笄,许嫁称字,一般的书香门第或中人之家,待女儿年满十五,都会邀请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为女儿取字加笄。以李善用的家世,若父母尚在,必会有一场隆重的笄礼。 俗话说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她如今孑然一身,连十五岁生日都因忙于太子迁宫的事混忘了,到了第二天才想起来,只得哭笑不得地自我安慰,幸好忙得顾不上好好吃饭,草草吃了几口汤面充饥,好歹也算吃上长寿面了。什么及笄之礼,那是家族兴旺的女孩子才有的,她连想都没敢想。 谁能想到呢,这些时日先是太子迁宫,又是筹备选秀、谋划太子妃与襄王妃的人选,皇后娘娘百忙之中竟然能想得起这样一件小事,还命廖缪缪精心安排,特意请来司赞女官赞礼,甚至亲自下帖子延请了宫正司的宫正出山为正宾。 宫里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太子正式入主东宫,皇后母子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她要给身边的女官做脸,谁不愿意来烧这个热灶呢?何况这位李女官,在孟渥身边多年,极得皇后母子信重,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笄礼当天,清元宫的偏殿里挨挨挤挤地站满了人,不仅六局一司的高阶女官们大都应邀前来观礼,各宫有头有脸的大宫女们闻讯也纷纷前来道贺。有些稍晚才听到消息的宫女们急匆匆赶来,实在挤不进殿中,哪怕站在庭院里伸着脖子垫着脚,也要从窗口向内张望,为的不过是一睹这位东宫红人的真容。 殿内,一位女官稍稍侧头,对一同前来观礼的好友得意地感叹道:“啧,真不愧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吃客’,在毓秀堂时我就看出她不同凡响,如今看来果然不凡。你瞧见没有,就凭皇后娘娘这份隆遇,我猜她不到三十岁就能升司字。” 那位好友心中一盘算,摇头道:“我却以为不然。司字女官是有数的,多少女官一辈子也就混个典字、掌字。你自己算算,宫里年纪居长有立有功勋的女官,因为职数卡在典字升不上去的有多少?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便是再得皇后娘娘偏爱,也得一级一级往上升,我算着再早也早不过四十岁。” 这二位女官对于李善用的看好程度上虽有争论,但对于她能做到司字女官这一点都确认无疑。而且,他们不继续往上猜,不是因为不看好李善用,而是因为宫正司司正与六局局正这七个实权职位是女官能做到的最高位置,已经不是仅凭着年资、能力、实绩等等就能推测的了,更与波谲云诡的前朝后宫局势息息相关。 二人为了不打扰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对话并未传入人群中央的李善用耳中,位置恰巧在他们旁边的司宝女官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嗤!”司宝女官轻笑一声,摇头道,“你们这回可是小瞧她了。” “此话何解?”二人一愣,异口同声问道。 司宝女官却不肯再多说了,只是对着站在另一侧的皮司药拱了拱手,做口型道:“提前恭喜了!” 皮司药不懂唇语,看得一头雾水,不解司宝女官是何用意,隔着许多人也不方便询问,只得也对这边拱了拱手还礼。 加笄毕,宫正为李善用取了字——有之。 李善用躬身请教:“请教此字何解?” 宫正笑眯眯地瞧着这个在宫正司只待了短短三个月、就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小姑娘,耐心解释道:“圣贤有云:‘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你名善用,是占了‘当其无’之‘用’,故而取字‘有之’,望你今后能为利于家国,亦为利于己身。” “是。学生受教了。”李善用恭敬地又行一礼。 随着司赞女官的赞礼之声,今日的笄礼渐渐接近尾声。正当众人心中盘算着一会儿当如何借着送贺礼的机会,与李善用结交的时候,司言女官忽然站了出来。 “宣皇后懿旨,李善用接旨!” 偏殿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善用的身上——选在这个场合宣旨必是恩旨,看来这位最年轻的女官,即将成为最年轻的有品女官了。 那么,究竟会是几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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