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开了春,后宫之中久违地迎来了皇子的诞生。 当今膝下单薄,算上这位刚刚出生的小皇子,总共也只得三位皇子。 三位皇子中,太子有储位、有嫡长名分、有世家支持;二皇子文武双全、有圣宠、有巨贾之家的财力支持;而三皇子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孩、贤愚未分,生母身份低微,亦无强力母家支持,与他的两位兄长相比,直如米粒之珠与日月争辉,若是无人庇护,在后宫这等险恶之地能否平安长大都未可知。 明眼人都知道,这位新生的三皇子,到底是会为愈演愈烈的储位之争增添新的变数,还是成为一个像大公主孟澈一样默默无闻的隐形人,完全取决于皇上对这母子二人的态度。 从前朝到后宫,人人皆翘首以待,然而迟迟未能等来三皇子生母梅才人晋位的消息。后宫之中,有暗中松了口气的,也有偷偷生出小心思的,一时之间人心浮动、暗流涌动。 待到三皇子满月之日,三道圣旨同时颁行:其一,命太子渥迁入东宫、充实东宫僚属;其二,封皇次子湉为襄王,着大宗正司在京为其择地建府,待成亲后再行就藩;其三,皇三子赐名泱,封为福王,迁居明光宫。 三道旨意一下,犹如滚油锅里泼凉水,特别是三皇子刚刚满月就封王,突破祖制,前所未有,真正震动了前朝后宫,朝野上下、前朝后宫无人不关注议论,更有不少人想尽一切办法打探其中隐情。 自从接了太子迁宫的圣旨,皇后便亲自坐镇明德殿,指挥宫女内侍收拾箱笼、清点家什,预备迁宫事宜,一面有一搭无一搭地与李善用议论着三道出人意料的旨意。 “‘泱’这个字,既有气魄宏大的意思,也指云气勃然而兴之貌。皇上选这个字,可见对三皇子寄望颇深哪。”李善用叹道。 皇后对李善用的忧虑并不太放在心上,笑道:“不过是个奶娃娃,等他长大成人,渥儿已经年近不惑、羽翼丰满,何足为惧?” “本朝祖制,例来是皇子年满十六岁出阁封王。三殿下才刚满月就封王,这等隆遇,数遍历朝历代,也属少见了。”李善用觉得皇后只顾为太子迁宫高兴,对于三皇子的威胁有些轻忽了。 “那又如何,”皇后仍是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可笑那梅才人,费尽心思才算计来一个皇子,却是白白辛苦一场,连位份都没得晋一晋,想想澈儿的娘好歹还晋了个美人呢。我担心皇上是忘了,特意提醒过,谁知皇上没忘,只是不肯罢了。生母卑微至此,做儿子的能有什么出息。” 李善用这才知道梅夷光未能晋位,竟是出于皇上的授意,不由一滞,默默替梅夷光觉得不值。 她顿了片刻,继续劝道:“娘娘别忘了,虽然梅才人人微言轻,可三殿下却是下了明旨要送到明光宫由皇上亲自抚养的,只怕日后恩遇之隆更远胜于二殿下。何况皇上正当盛年,又一直对太子殿下有所不满,如今一面抬举三殿下,一面又压制梅才人,难保不是存了再亲自教养一位太子的心思哪……” 皇后目光一凝,喃喃道:“你是说……” 李善用肃容道:“于太子殿下而言,世家豪族既是助力也是掣肘。三皇子母家家世单薄,若能登基,便无外戚把持朝政之虞。” “这……”皇后的目光逐渐深沉起来,思索了一会儿却又摆了摆手,笑道,“罢了,你说的那些太远了,才满月的孩子,便是真能成患也是多年以后的事了,若论起来,眼下的心腹大患还是湉儿,不快些让他离京就藩,我连觉都睡不安稳。”说到这里,皇后的眼中又漾起了笑意,“好在,宗正已经答应我了,等忙过这阵子,最迟四月底就召秀女进宫。” 皇后说得其实不错,三皇子才刚呱呱坠地,虽然给局势带来了不小的变化,但若要真的成为太子储位的威胁,少说也得是十几年之后的事了。有些话点到为止,既然皇后主动转移了话题,李善用也就识趣地不再多言,顺着她说道:“说起选秀,臣倒想起一事,大公主已近双十年华,也该选婚了。” “呦,你不说我都忘了,算来澈儿都十八九了吧?”皇后听了这话便是一怔,片刻笑道:“史贵妃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可怜甄美人性子绵软、位份又低,一味只知退让,为怕碍了她的眼,宫里节庆宴会多有托病不去的,镇日里也总是不声不响。要不是你提起来,我都忘了还有这么桩事。” 李善用受过章九辂的托付,答应找机会向皇后提大公主的婚事,见皇后似乎只是忘了,并无故意拖延之意,连忙笑道:“皇子公主们的婚事,到底还是得靠娘娘操持,不如就同着选秀一道命大宗正司办去,来年凑个三喜临门,岂不是好?” 皇后想了想,蹙眉道:“罢了,宗正岁数大了,一时顾不得那么多事,眼下还是以选秀为重。反正皇帝女儿不愁嫁,若是为着公主选婚耽误了选秀,就得不偿失了。” 李善用默然,女孩子的青春何等宝贵,大多公卿官宦之家,女儿才及笄便相看好了人家,可皇后对大公主的婚事却毫不重视,仅仅为了不牵扯大宗正司筹办选秀的精力这样的理由,就能轻描淡写地推迟选婚,这明晃晃的漠视简直比故意拖延更加可怕。 只能让章九辂另想办法了…… 皇后没发现李善用的失落,仍在兴致勃勃地说着选秀的事:“我已交待了宗正,这次无论如何也得选出个襄王妃来,同时加紧预备婚事所需之物,等明年这时候就能打发湉儿就藩去了。” 提到襄王二字,触动了李善用心中大事。刚知道孟湉封为襄王的消息时,她大为惊讶,实在想不到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明明史贵妃为了求得皇后同意孟湉留京,已经承诺由皇后为孟湉挑选封地呀。 本朝肇基之初,高祖皇帝分封诸子于边地,皆掌封国军政大权,取其藩屏皇室之意。后来,皇室孳孽,边地封无可封,便将出阁皇子分封于富庶郡县,只取其租税以为禄米,没有半点实权,既无权干预地方政务,更不得与驻军将领有所往来。 襄国乃是少有的几家边藩之一,襄王是掌国中军政大权的边王。孟湉才思敏捷、胸怀大志,若为边王,就藩之后必能大展拳脚开辟一片天地,无异于养虎遗患。 李善用曾多次向皇后进言,一力主张将孟湉分封至富庶之地,以奢靡享乐夺其意志,以庸碌无为消磨其才干,假以时日自然泯然于一众亲王宗室,便可将其对太子的威胁消弭于无形。皇后不置可否,李善用以为她只是还要思考,未料分封旨意下来,不仅将孟湉封为了边王,还选择了一个面积最大、离京城最远、驻军也最多的封国,这简直是最坏的结果了…… 可是,这是皇后所做的决定,决定前甚至没同她说过,她即便有再多的不满,也不能不知分寸地对着皇后兴师问罪,因此只能一直憋在心里。难得皇后主动提起,李善用便装作只是顺口一提,趁机问道:“二殿下怎么就封了襄王?贵妃娘娘不是答应过,请您为二殿下挑选封地吗?” 皇后志得意满地挑了挑眉梢:“襄国正是我为湉儿精心挑选出来的封地,你也觉得不错吧?” 听着皇后的口风不太对,李善用心里一突,强笑道:“许是我想错了,这襄国另有其地,并非是那与卢奴相接的边藩襄国?” 皇后摇头笑道:“你说的是哪里话?普天之下哪里还有第二个襄国?” 李善用心头如坠大石,忍不住问道:“襄国是边藩,襄王是边王,娘娘怎么能放二殿下去做边王呢!” 皇后作出这个决定,自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见李善用不赞同,倒也不以为忤,耐心解释道:“本宫正是看中了襄国是边藩,才打过仗没平靖几年的地方,又穷又乱,边患未消。边王有守土之责,倘若卢奴再起不臣之心,襄国便是首当其冲。听说那处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前代襄王获罪除国,就是因为不敌卢奴蛮军、弃城而逃,当年就连晋庶人率军前去平定卢奴之乱,也折损了上万将士。 “你想,湉儿虽有才能,难道比得过当年战功赫赫的晋庶人和第一谋臣李汝成?将他封到襄国,说不定不费吹灰之力,数年之后就能等来他战死或除国的消息了,岂不美哉!” 李善用心中失望已极,旁人或许不知内情,她怎会不知自己的父亲当年计定蛮邦,辅佐晋王夺取争位的最大资本就是在襄国?对于无能庸人而言,边藩或许是苦差,可是对于孟湉来说,襄国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可惜,圣旨已下,木已成舟,李善用即便再懊恼,也无能为力了。 她忍不住喟叹道:“娘娘糊涂啊!娘娘只记得边王有守土之责,却忘了边王统管封国军政大权,有实权能掌兵,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您这是养虎遗患哪!” 皇后不以为然地摇头轻笑,说道:“湉儿聪明是聪明,可一直养在深宫,学的那点儿本事不过是纸上谈兵,便是那姓史的一家子也只会做生意罢了,哪有治国之材能辅佐于他。我看你是多虑了,家猫就是家猫,哪那么容易养得成虎?” 李善用急道:“可是娘娘,您一味想置二殿下于绝境,反而给了他生机,若将来他壮大襄国、拥兵自重,将来必成太子殿的心腹大患。将二殿下不拘封到哪个富庶之地颐养天年,才是永绝后患之法呀……” “够了!”皇后终于维持不住笑容了,脸色倏地一沉,意有所指地瞥了李善用一眼,“我听说你与湉儿素来交好,常常相伴出宫。莫非你是心疼了,变着法地为他说项?” 李善用心下一紧,自悔一时急躁,话说得失了分寸,触怒了皇后,只得躬身道:“是臣失言,臣绝无此意,臣对娘娘与殿下的忠心天日可表,与二殿下来往只是为了打探消息,绝无其他。” “罢了,今日是本宫话说得重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的忠心,本宫还是信得过的。”皇后定定地看着她,过了片刻,才淡淡说道,“此事是本宫与父亲商定的,旨意已颁行天下,多说无益,你退下吧。” 原来是承恩公的意思,也就是代表了大部分世家豪族的意思……李善用不再坚持,依言行礼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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