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多年前皇后称病不出,史贵妃执掌宫权以后,她就极少再踏足清元宫,上一次前来已两年前的事了。 如今朝堂上形势大变,从前对付世家官员屡试不爽的手段,却震慑不住那些前赴后继为太子说话的清要文臣。眼看着朝上请建东宫、遣二皇子出阁就藩的呼声越来越高,史贵妃费尽心思求了皇上几次,始终得不到一句明确的保证,终于忍不住亲自登门到清元宫拜访皇后。 史贵妃到清元宫的时候,皇后正与李善用在乐道堂翻看司簿司报上来的秀女名册,听到宫人通传,皇后便命人迎她入内。 一进门,史贵妃便自来熟地往皇后身边走去,口中笑道:“皇后这是在忙什么呢?” 李善用身形一闪,挡住了史贵妃的去路:“贵妃娘娘,您还未向皇后娘娘见礼。”她特意咬重了“贵妃”与“皇后”的字眼。 史贵妃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小丫头不懂,我与皇后是二十年的交情了,哪里用得着拘这些俗礼。” 李善用仍旧拦在她面前,躬身道:“不拘俗礼是皇后娘娘待下宽和,恭谨守礼则是贵妃娘娘该尽的本分。” 史贵妃沉了脸,望向坐在书案前埋头翻看卷册的皇后,见她一脸平静,似乎完全没听见这边的争吵。 史贵妃明白了,皇后这是趁着朝中形势大好,要重立中宫威严了。她漠然垂下眼帘,今日既然是来求和的,便让她得意一时又如何。 于是,多年之后,史贵妃终于重新在皇后面前低下头,规规矩矩地行了觐见中宫之礼。 皇后心中大快,盯着史贵妃掩饰得极好的面容,生生瞧出了一丝憋屈恼怒,于是愉悦地笑道:“快请平身。过来,一起看看这次选秀的秀女名册吧。毕竟要给湉儿挑媳妇,本宫也该听听你的意见。” 史贵妃自然听得出皇后这句话绵里藏针,是在暗暗点出自己才是湉儿嫡母,她纵然再得宠也不过是个贵妃,根本无权干涉秀女人选,最多给个面子允许她提意见,至于听不听那就由不得她了。史贵妃目光中闪过晦涩难明的冷光,她一向能屈能伸,最是沉得住气,片刻间再次抬起头,已是笑容满面,依言走到皇后身边,认真地看起了秀女名册。 “这一次的秀女都很不错啊。”史贵妃赞道。 皇后唇边勾起胜利者的微笑,问道:“如何,可有瞧中的?” “这个姑娘擅书画、熟读经史,应该能同湉儿合得来。这一个嘛,品格沉稳端庄、曾以孝行名闻乡里,配湉儿这跳脱的性子正合适……” 史贵妃在名册上点了几名秀女,都是家世出色的,皇后一一记下名字,暗暗在心里提前将他们黜落了。 史贵妃又随口点评了几个人,忽然指着一个名字说道:“别人或高或低,多少都有可取之处,可是这个骆灵薇,专擅琵琶、讴歌,却不通文墨,家世也低微,怕不是个倚色惑主的,不堪侍奉皇子,还是黜落了为好。” 皇后往史贵妃所指处瞟了一眼,未置可否,将那名秀女的名字记在心里,合上名册放到一边,站起身来笑道:“瞧我,这些日子忙选秀的事忙昏了头,竟让你站着看了这么久。快来,咱们去外间说话。” 皇后走到外间,在主位上坐了,才请史贵妃落座。史贵妃自入清元宫以来,站了半个多时辰,已觉双腿发僵,心中又记了皇后一笔,面上却丝毫不露,笑着谢过座方才坐下。 “你今日登门,不知是何来意?”皇后作出一无所知的模样,殷切问道。 史贵妃叹了口气,放低了身段,柔声说道:“我的来意,皇后想来也能猜到一二。湉儿今年刚满十六岁,我如何舍得他远远地去封国就藩?皇后也是做娘的人,应该明白我的心吧?” 皇后故作讶异地皱起了眉头:“湉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要说舍不得,我绝不会比你少。可是皇子年满十六出阁就藩是祖制,如今御史上奏、满朝附议,本宫也无可奈何呀。” 史贵妃用手绢拭了拭眼角:“我所求不多,不过是想看着湉儿在京里挑个可心的人,好好地成了婚,以后纵然远赴千里万里,能有人跟随照料,我也就放心了。”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从前倒也有过皇上怜惜幼子,命其先出阁,待成婚后再行就藩的先例。皇子的婚事繁琐,从选定王妃人选到成婚,少说能在京中再留一二年。 可是,孟湉论才具、论圣宠、论声望,无不远胜太子,威胁实在太大了,留在京中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只有早些远远地打发他就藩,从此无诏不得入京,才算卸去心头大石。难得如今群臣奏请、形势一片大好,皇后岂肯在卧榻之侧容留猛虎酣睡? 她对史贵妃轻笑摇头,说道:“贵妃这话说得不通。湉儿贵为皇子,眼看着就要出阁封王的,还能缺了人照料?若是让人听见,怕不是要笑话皇家无人了,这话快不要再提起了。” “伺候的人再多,也比不得正经王妃经心。”史贵妃没指望皇后会轻易同意,得此回答并不意外,镇定地推出了自己的筹码,“除此之外,我还另有一事相求。” “何事?不妨直言。”皇后略觉意外,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孟湉就藩的事,史贵妃还能有什么话要同她说呢? “皇后是看着湉儿长大的,又是湉儿嫡母,对他自然也是一片慈母心肠,我想请娘娘为他挑选一处合适的封地。”史贵妃说道。 “什么?”皇后大为意外。皇子封地的选择有很多门道,既有富庶繁华之地,也有贫瘠险要之地,一旦选定了就轻易不能移封。史贵妃这是要用孟湉后半生乃至后世子孙的未来,换取她同意孟湉在京中留到成亲以后,如此豪赌,委实令人不能不心惊。 皇后忍不住看向史贵妃,她面色十分平静,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并非一时戏言。 “这……不合适吧。皇子封地都是大宗正司拟出几处备选,再报皇上钦定的,本宫岂可越俎代庖?” 史贵妃淡然说道:“无需误会,封地自然是皇上钦定,不过只要皇后选定了,我自然能说服皇上。只是,皇后也知道圣意难违,即便是我,要说服皇上也须徐徐图之。所以,湉儿就藩,还是安排在成婚之后更好,娘娘以为呢?” 皇后默然,心中仔细盘算,如今选秀在即,只要为孟湉选择一位王妃,然后催着大宗正司筹办婚礼,顶多一年的工夫即可完婚。一年时间并不算太久,无论史贵妃如何打算,这笔交易对太子而言都是极为有利的。 皇后看了在旁侍立的李善用一眼,见她也微微点了头,便笑道:“既然贵妃这样信任本宫,那本宫便应下了,必定选一处妥帖的封地,让湉儿两口子以后住的舒坦些。” “那就多谢皇后娘娘了。”得到皇后的允诺,史贵妃微微一笑,站起来行礼告退。 史贵妃离开以后,皇后把李善用叫到身边,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李善用不假思索道:“此事,于娘娘和殿下有利。皇上只有两位皇子,即便二殿下离京就藩,日后一旦太子殿下有所过失,便会有人想起二殿下,仍难免隐患。若能借此机会将二殿下封到富庶奢靡之国,只享禄米、不与政务,他自然会渐渐消磨意志、沉迷享乐,而太子殿下在东宫励精图治,时日久了,人心向背不问可知。” 皇后蹙起眉头:“你是说要将他封到富庶的封地?那岂不是便宜他了!” 李善用劝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娘娘切不可因小失大。” 皇后看着她,若有所思地出了会儿神,片刻挥了挥手,说道:“本宫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史贵妃回到昭阳宫,廖青青焦急万分地屏退宫人,问道:“臣知道娘娘为殿下出阁的事着急。可是臣不明白,娘娘怎么能拿封地出来作筹码呢?” 史贵妃脱去外衣,坐到主位上,长长出了一口气,而后眼角挑起一丝冷笑:“封地有什么要紧?” 封地怎么不要紧了?待日后殿下就藩,便要祖祖辈辈在封地生活了。廖青青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史贵妃瞥了她一眼,冷声说:“不是说太子无过就不能废立吗?那就让太子有过。皇上只有两个儿子,只要孟渥出了事,湉儿就是唯一的太子。封地?那玩意儿跟我湉儿有什么关系?” 廖青青瞳孔暴缩,她知道史贵妃一直有争储之意,却没想到如今事有不谐,她竟动了这样阴狠的心思。 史贵妃看她失态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问道:“那个梅夷光怎么样了?” “哦,臣使人试探了她几次,应该是靠得住的。”廖青青回了神,连忙躬身回禀。 “那就提上来用吧。从今以后,咱们要做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是。”廖青青深深地垂下头,唯唯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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