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宠?”李善用一点也不觉得尔雅的玩笑有什么好笑,“这宫里单靠着皇上的宠爱活着的,只有明光宫里养着的那几只细犬。你以为史贵妃靠的是皇上的宠爱,可若不是史家得力、二殿下出色,她哪能得意这么多年?所以说,人不管到了何处,都得凭实力活着。 “你眼前摆着现成的例子,从前皇后娘娘对我千好万好,一旦生了疑心,也就撂开手了。我又没有得力的家世支持,想在宫里过得好,就只能靠多学本事,让自己更有用一点。所以,去找邸报来。” 她自知天资不俗,又在毓秀堂学习多年,便自以为学问见识胜过常人百倍,所学足以支撑所用,今日跟随孟湉往地下暗渠走了一遭,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所知所见不足之处甚多。在毓秀堂时,倒也专门修习过朝局分析,知道世家豪族传承历久、根深势大,在地方上广占田土、不纳税赋,是朝廷的一块心病。但是,在书本上读到与亲眼看到终究是不同的,今日见到了栖身于暗渠中的流民,她才触目惊心地意识到书本上轻飘飘的“侵占田宅”“贫者无立锥之地”几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都说二皇子孟湉允文允武、聪达敏识,李善用原本以为不过是三分聪明、七分吹捧罢了,今日孟湉主动透了一分底,她才明白此人的确非池中之物,又得明师悉心教导,假以时日文韬武略必定不在话下。 同样是十六岁,孟湉已经对世情民生有了这样深刻的认知,而孟渥却还在沾沾自喜于赏花钓鱼宴上得了父皇亲手簪花、亲授赏赐,就连她这个自诩以教养太子为己任的女官,视野也只囿于京城之内、朝堂之上。 长此以往,孟渥纵然占着嫡长大义、有着世家豪族的支持,又凭什么让孟湉心服口服地放弃争储? “是。”尔雅看着李善用严肃的神情,忽然觉得心里莫名酸楚,不再多言,答应一声领命去了。 谁知,她才刚出门片刻,又一阵风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姑娘……乐道堂来人了,说皇后娘娘召殿下过去,让您和廖女官陪着一起去呢!” 李善用心里疑惑,皇后要见儿子天经地义,可为什么会同时叫上她和廖缪缪两个人呢?孟渥身边只有他们两个女官,一般都是一个跟着出门,另一个就留守明德殿,极少同时离开。何况,上次的事没完,依皇后娘娘的性子是不会主动召她的。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李善用联想到近日朝堂上的波涛汹涌,心中忽觉惴惴。她可不觉得史家会放任世家势力大肆弹劾孟湉,必定会采取行动,无奈一直没有机会提醒皇后注意提防,一会儿见着了还是尽可能提一提为好。 走到庭院里,恰好廖缪缪也服侍孟渥更衣毕,一同走了出来。李善用有意避了孟渥几日,此时避无可避,只得上前见礼。 孟渥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玩笑说道:“有几日没见到李先生了,难道是上哪儿躲懒去了?” 李善用干笑一声:“殿下说笑了,是娘娘给臣派了桩有些棘手的差事,臣这几日在苦思良策。” “什么差事,竟把无所不能的李先生都难住了?”孟渥笑道,“一会儿我同母后说,请她免去便是,不然我岂不是还要多日见不到你?” 自从上次皇后揭破孟渥的心思,李善用在这方面就敏感了许多,硬是从孟渥这话里听出一丝暧昧来,转念又疑心是自己想多了,垂头左思右想良久,才说道:“这几日疏于值守,是臣的不是,臣明日还陪殿下去资善堂读书便是。” 孟渥望着她笑了笑,却没接这话,当先迈步走了。李善用赶紧跟上,对身旁的廖缪缪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可惜廖缪缪也不知今日所为何事,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不久,三人到了乐道堂,向皇后行了礼,李善用暗暗观察皇后面色,见她神态轻松、眼含笑意,并不似遇到难解之事的样子,便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日此来至少不是坏事。 “渥儿,”皇后笑吟吟地开了口,“因着前些日子答应过你,要给你挑两个俊俏的侍寝宫女服侍,母后这几日可没少花心思,把清元宫的宫人都筛了个遍,终于选出两个伶俐俊俏、忠心可靠的,你快来看看喜不喜欢。” 两个?孟渥下意识地往左右看看,母后特意吩咐随他过来的李善用和廖缪缪,不就正好是两个人吗?伶俐俊俏、忠心可靠,这八个字用来形容李先生再合适不过了,莫非母后改了主意,愿意满足他的心愿了?孟渥一时间心跳如擂鼓,耳朵发热起来。 “文珠、慧珠,快出来同太子见礼。”皇后却没看出孟渥这九曲八弯的小心思,扬声吩咐道。 两个盛装女子应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娇羞垂头走到太子跟前盈盈下拜。 皇后虽然对李善用生了疑心,但在太子的事上仍十分信任她的判断,因此按照她的建议,选出的两名侍寝宫女都是孟渥熟悉的人。文珠从前常随着沈婆婆贴身服侍皇后,太子幼时生病,还曾被皇后派到明德殿侍疾过一段时间,慧珠则曾经跟随田婆婆管宫,经常往明德殿传话送物,也是太子从小到大看熟了的。 按照宫规,宫女不许涂脂抹粉,宫装也多为青褐素色,只有侍寝宫女无需如此,皇后命人为文珠、慧珠着意装扮了一番,此时便显出了几分唇红齿白的娇艳颜色来。 孟渥倏地变了脸色,却正眼也不曾看上一眼,只举目望向皇后:“母后,我说过……” “渥儿!”皇后蹙眉轻斥了一声,嘱咐道,“他们二人侍奉本宫多年十分尽心,今天我把他们给了你,你可要善待他们。等大婚以后,须得赏他们个名分。” 母后终究还是如此独断专行,从不顾忌他的心意。孟渥在衣袖中默默攥紧了拳头,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终究没再争辩,垂下头去,应了一声:“是。” 说罢,皇后又对二珠训话:“你们今后要谨守本分,仔细服侍太子、尽心报效,日后太子妃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若有哪个敢狐媚惑主,勾着太子往歪路上走,本宫断不容她!” 二珠被皇后突然凌厉的语气吓得一颤,齐齐叩头应道:“奴婢不敢!” 皇后又对李善用与廖缪缪说:“他们两个领的是侍寝宫女的份例,到了明德殿依旧受你们辖制,不必当半个主子敬着,若有什么不妥,立即来回了本宫处置。你们平日也要多督着太子些,让他以学业为重,不可懈怠放纵。” “是!”李善用与廖缪缪齐声应道。 “罢了,你们去吧。”皇后的语声染上了几分疲惫,冲他们摆了摆手。 孟渥没心思多说什么,便依言行礼告退。 “渥儿啊……”皇后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不由出口又叫住了孟渥,她长叹一声,走到孟渥跟前,拉起了他的手,“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待过些日子迁入东宫,母后要见你,就没这么方便了。你不忙的时候,多来同母后说说话吧。” 孟渥极少见皇后流露出伤感脆弱的神情,心一下子就软了,依偎到皇后身边,喃喃说道:“那我就不去东宫了,永远守在母后身边。” “傻孩子……”皇后笑了,像许多许多年前一样轻轻拍哄太子,语声轻柔地说,“你必须去东宫,以后还会去明光宫,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使命。母后一定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母子二人又叙话了片刻,孟渥带着几人离开了乐道堂,李善用有意放慢脚步落在了最后,待他们走出殿外之后,又转身走回到皇后面前。 “看刚才渥儿的意思,你还没同他说清楚。”皇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问道,“此时来见本宫,又想说什么?” 李善用躬身说道:“臣听闻近日朝堂上……” 谁知,她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皇后截口打断:“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你是女官,服侍好太子才是你的职分,不必妄言朝堂之事。” 李善用惊异地望向皇后,难道在解决太子对她的绮思之前,皇后竟连她的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躬身说道:“臣只说一句,眼下言官对于二殿下逼迫甚急,务需提防史家反扑。太子之事,臣在想办法解决,必定不会令娘娘失望。臣告退。” 李善用离开之后,皇后坐在远处,定定望着空荡荡的殿内,良久喃喃自语道:“绿枝姐姐,你说我对她是不是过于严苛了些?” 殿内并无旁人,自然无人应答,皇后缓缓醒过神来,想起从小陪伴了她几十年的沈绿枝,早已被她亲自下旨出宫荣养,怅然若失地喟叹一声:“罢了,为了渥儿的储位,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