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道堂内,孟渥紧紧拥着母亲,将这些年的委屈和心结通通倾诉了出来,皇后也说了自己的不得已和为难之处,母子二人互诉衷肠,直到天色渐黑、宫灯燃起,才慢慢平复了情绪。 皇后拭去眼泪,笑道:“我儿今日这样争气,得了父皇和群臣的赞许,想让母后赏给你些什么?” “不用。”孟渥腼腆地笑着摇摇头,“母后高兴,我就高兴,不需要赏赐。” “让我想想。”皇后望着笔挺站在她面前的孟渥,思忖片刻,有了主意,笑吟吟说道,“我儿如今长大了,该有侍寝宫女了,明儿我就挑两个俊俏的送到明德殿去。” “侍寝宫女?”孟渥听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渐渐红了脸,“不……不用了。” “我听说孟湉早已有了两个侍寝宫女,我儿比他还大着几个月呢,可不能落后了。” 孟渥一听这话,便放下连连摇晃的手,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就是答应了,果然激将法有用,皇后点了点头道:“你可有中意的人?只要是这清元宫里的宫女,都随你挑。” “真的?”孟渥倏地抬起了头,“我想要李先生,行不行?” 皇后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为什么想要李善用?”皇后问道。 “因为她实在太聪明了,如果不是她殚精竭虑地替我筹谋,我哪里会有今日。”孟渥沉浸在欣悦之情中,并未察觉到皇后语气中突然袭来的一丝寒意:“所以,我希望她能长长久久地在我身边。” 皇后定定地盯着他追问:“李善用是不是跟你提过什么?” 孟渥没明白皇后的意思,懵懂说道:“提什么?李先生同我提过的事太多,母后想说什么?” “没什么。”皇后的神情稍稍缓和下来,怡声道,“我是说,作侍寝宫女,她年纪太小不合适,身份也不合适。她是你的女官,以后随你入东宫,自然是要事奉你一辈子的,你不必为她的去留担心。” 皇后看着孟渥神色迷茫、不知所措的样子,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你是储君,须得懂得御下之道,臣子自当择贤而用,可是枕边之人却不能太过聪明,否则人心易变,时日一久,只怕连个安稳觉都难得了。” 特别是李善用实在是太过出挑了,论警敏机变、足智多谋,上至史贵妃、下至田温、沈绿枝,后宫之中竟无一人是她的对手,自出师以来整肃清元宫务、夺回皇后宝玺、改善太子形象,一番动作势如破竹,解决清元宫多年困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这样的人,若为忠臣,自然是太子之福,可若让她做了太子宫眷,日后哪里寻得着压得住她的太子妃?待太子继位之后,整个后宫都会成为她的天下。 若是她真的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怕就留不得了。皇后怀着无可言说的忧虑,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第二天一早,便命人将李善用召来了乐道堂。 “两年之前,你曾对本宫许诺,说要用两年时间让太子脱胎换骨。”皇后赐了座,和颜悦色地提起旧事,“如今你将太子教导得很好,本宫很是满意,也很是感激。” 李善用起身逊谢:“这是为臣者的本分,当不得娘娘此言。” 皇后颔首道:“你谦虚谨慎,这很好。不过,本宫一向有功必赏,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出来。”说罢,她紧紧注视着李善用的神情。 出乎皇后意料,李善用眉心轻蹙,未见喜色,反见忧色:“太子殿下获得皇上的青目与亲近重臣的赞许,固然是好事。可是,前路漫漫,依然既险且难,现下远远未到论功行赏的时候,请娘娘切勿生骄傲自满之心。” 皇后闻言一怔,今日召见本是为了试探李善用的心思,若她顺势提出想做太子宫眷,就说明昨日太子所言必是受了她的教唆,谁料她开口便是劝谏,看起来倒像是一心为公的模样。 皇后端详了她片刻,将疑心暂且放下,问道:“依你之见,下一步该如何走呢?” 关于这个问题,李善用早已思虑良久,不假思索道:“两位皇子都满了十六岁,该议亲了。娘娘何不筹办选秀?” “选秀?”皇后低声沉吟。 “不错。办一场选秀,令在京五品以上官员之家的适龄女子参选,一则为二殿下选妃,让他尽快出阁,迎娶王妃,届时遣其离京就藩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这个心腹大患从此便不足为虑。” 皇后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从没有哪个封了王、成了亲的皇子能一直滞留在京的,再得皇上宠爱也不行,这是祖宗规矩。” 李善用继续说道:“二则,娘娘可以为太子殿下选个合适的太子妃,增添一份助力。前次御史上疏奏请太子殿下入主东宫,而朝中应者寥寥,何也?其一,太子殿下恶名在外,不为朝臣所喜,这一点通过赏花钓鱼宴,已经大为扭转了。其二,太子殿下于大多朝臣没有利益纠葛,他们自然不必这么早就站队,得罪二殿下和史家,这一点便要通过选秀来做文章了。” 皇后踌躇道:“可是,太子妃只有一位,即便选了也只能稍有助力而已,不能……” 李善用截口道:“娘娘说得极是,太子妃只有一位,这一点优势要用得足足的。” 皇后疑道:“这是优势?” “自然是优势。”李善用说道,“请娘娘将筹备选秀、打算挑选太子妃的消息放出风声去,这些日子多请几位官员夫人携女入宫相看,把架势做得足一些,让他们都以为自己有机会做未来皇帝的岳父。谁想争夺这仅有的机会,自然便会在朝堂上为太子殿下说话。” “好!”皇后细思,此计甚是有理,便爽朗答应,“我明日就召世家豪族的夫人携女入宫,至于名目么,就说本宫效仿皇上,也请夫人们赏花钓鱼。” 李善用轻轻蹙眉:“娘娘想选一位出身世家豪族的太子妃?” 皇后颔首:“如今朝堂势力无非世家豪族与巨贾新贵,户部、工部等为史家等巨贾富户把持,即便许以太子妃之位也难以拉拢,不如巩固与世家豪族的关系。” “不妥。”李善用思忖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承恩公府为世家豪族之首,有娘娘在,世家豪族自然支持太子殿下,但世家已渐式微,只有他们的支持还远远不够。虽然巨贾新贵势力以史家马首是瞻,拉拢不动,可是娘娘别忘了,朝中还有第三股力量可用。 皇后略一思索,恍然道:“你说的是,文臣?” “正是,依臣浅见,娘娘当在资深望重的清要文臣之女中挑选一位太子妃,以博取文臣对太子殿下的支持。有了世家豪族与清要文臣的共同支持,便足以抗衡巨贾新贵的势力。” 皇后低头沉思,目光变换,肃容道:“李善用,你逾矩了!” 李善用一愣,立即站起身来,躬身道:“臣……”她顿了一下,一时没想明白自己何处逾矩了。 皇后见她愣神,心中愈发不喜,语气冷硬地斥道:“太子妃的人选,本宫自会与父亲商议。你身为太子女官,休说是置喙妄言,便是动心思想一想,即是逾矩。 “是,臣受教。”李善用垂头应道,却依然一头雾水,婚事是帮助太子巩固储位的一件大事,皇后明明委托她教养太子,为何不许她就太子选婚之事进言,甚至连想一想也不许? 皇后抬手捏了捏眉心,一挥手说道:“罢了,你且退下吧。” 李善用欲言又止地看看她,终究没再问什么,依言行礼告退。 “等等,还有一事。”皇后却又叫住了她,仿佛刚刚想起来似的,说道,“太子长大了,本宫打算为他挑选两个侍寝宫女。你可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侍寝宫女……”李善用侧头想了想,说道,“殿下性格敏感内向,大概喜欢柔顺谦谨些的,娘娘若要挑选,最好从清元宫里选,不要安排殿下没见过的陌生女子,否则恐为殿下不喜。” “清元宫内……”皇后看着李善用,目光颇耐人寻味,“明德殿的这些人里,你与太子最为亲厚,不如你去伺候太子,如何?” 短短一瞬间,李善用背上猛地沁出冷汗,刹那便浸透了小衣。方才难以索解的问题一下子就有了答案,皇后居然疑心她攀附太子,故此责她逾矩。 以权谋私是女官大忌,宫人借职务之便攀附皇子更是大罪,若是坐实了罪名,即便她再如何劳苦功高,也只会前途尽毁。 这一问是敲打、是警告,却绝不会是皇后真的有意将她赐给太子。 可是,她自入明德殿,一直忠心不二、兢兢业业,皇后为何无端对她生出这样的疑心?!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若是沉默太久就等同于心虚默认,李善用压下满心愤懑,面上露出愕然之色,惊诧道:“娘娘,臣是女官,如何做得侍寝宫女?” “有何不可?”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这两年对太子竭心尽力,本宫十分欣慰,把太子交给你,本宫放心。你若是肯答应,这几年位份是会低一些,但等到太子大婚以后,本宫自会做主,册你为太子良娣,位分仅次于太子妃,断不会委屈了你。” “娘娘快别拿臣打趣了!”李善用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急得手足无措,“这哪里是位份的事呢,是臣不合适,实在不合适啊!” 皇后意味深长地打量她,神色间没瞧出什么破绽来,才缓缓说道:“可是,太子觉得你很合适,对本宫说想要你。” 原来如此,李善用恍然,皇后这不知所起的疑心,根子竟然在孟渥身上,此时既然肯点破这一句,便是姑且信了她,让她自己去解决问题。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道:“臣明白了,会设法对殿下说清楚的。臣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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