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曰:‘臣,事君者也。’只要殿下有所求,臣都会为殿下取得。” 李善用说完,对孟渥笑了笑。孟渥不由心里一动,他平日见惯了宫人对他笑脸相迎、和颜悦色,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坚定果决、傲然自信的笑容,也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只要他有所求,便都会为他取得。 “不知殿下眼下可有什么想要的?”他听见李善用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问。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然后扭头看向廖缪缪,“我要去画室了。” 急不得啊……李善用轻叹一声,看着孟渥步履匆匆地走开了。看来,要获得他的信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啊。 “你可真有本事!”廖缪缪凑到李善用跟前,咬牙切齿地质问,“快说,你给娘娘灌了什么迷魂汤?” 李善用笑嘻嘻地说:“看来,以后殿下的事全听我的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 “哪儿敢不知道呀!”廖缪缪气道,“娘娘特地把我传到乐道堂,亲自跟我说的,怕我心里不痛快,还赏了一块玉佩安抚。” 李善用故意笑道:“呦,我这来干活儿的娘娘不赏,倒赏了你?这我可不能答应。玉佩在哪里,还不拿出来我看看。” 廖缪缪气哼哼地把玉佩递了过去,李善用接过来一看,上面雕的是柿柿如意的吉祥图案,玉质温润、雕工精美,柿子还用了俏雕,巧思十分精妙。 李善用见了,眼睛滴溜一转,做作地捂着心口哀叹道:“哎呦,娘娘好偏的心哪,这么好看的玉佩,也不说想着点儿我。我看你也不怎么稀罕,要不送我得了。” 廖缪缪一听,连忙劈手夺了回来:“你敢是疯了?这样贵重的玉佩,拿到外头去,地也能换得几亩,小铺面也能换一间了。我怎么可能不稀罕!” 李善用见状便敛了嬉笑之色,道:“你既然知道这玉佩贵重,就应当明白娘娘对你的看重,并不比从前稍减分毫。娘娘让我负责殿下之事,不是打算撤换你这个太子傅姆。你从前做什么,今后仍做什么,我自有我的事要做。” 廖缪缪这才明白李善用是借着玩笑嬉闹,在安她的心,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嘴硬道:“你跟我说这些,可是太小瞧我了,我哪有那么不晓事,自然是娘娘怎么说就怎么做了。娘娘让我配合你,你说吧,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廖缪缪既这样说了,李善用便明白她不会为此事心存芥蒂,于是不再客气,走到书案前,借用纸笔站着写了什么,递给了她。 廖缪缪接过一看,上面写着荷叶、山楂、茯苓、陈皮、决明子、玫瑰花、玳玳花等等,都是些利于减肥轻身的药食同源之物。 “你想帮殿下减肥?”廖缪缪惊讶地问。 李善用手指在书案上轻扣了两下:“殿下为皇上所不喜,主要有两点:一则是学识浅薄难当大任,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要你这个傅姆慢慢花心思教导。二则是体态痴肥,有失皇室体面。朝廷选个县官还得讲究‘身言书判’,何况殿下是一国储君,岂能体貌不端?这个却是我的强项了。” “这倒是,”廖缪缪点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宫外治好过几个肥胖过甚的病患。不过,荷叶、山楂这些清热利湿、消食化积的药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决明子、玫瑰花?” “想知道呀?”李善用眨了眨眼睛,笑嘻嘻说道,“拿你的玉佩来换,我才告诉你。” “呸!”廖缪缪啐道,“当我稀罕你呢!不用你说,我自己也早晚能查出来。” 第二天一早,廖缪缪照旧带着宫人们服侍孟渥起床,好不容易将他送出门去资善堂上课,却在门前见到了等候已久的李善用。 “你,今天不用去资善堂了,留一个人同我跟着殿下就行了。”李善用指着孟渥身后的一名长随,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那长随知道李善用是皇后娘娘刚派过来的,不敢不听她的话,但又知道自家殿下不愿意让旁的人跟着他进资善堂,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得一个劲儿地去看孟渥的眼色。 孟渥因为马上就要去资善堂,本就心情极差,见状越发沉了脸:“不要。” 李善用看着孟渥,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语气说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吩咐,若是殿下坚持不允,臣就只能据实禀告娘娘了。” 孟渥的脸色越发阴沉,思考了很久,一言未发,转身走了。两个长随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跟上,李善用不管这些,笑吟吟地高声说了一句“谢殿□□恤!”,便大步跟了上去。 孟渥在宫道上埋头往前走,李善用四平八稳地在后面跟着,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我一向用人,最讨厌自作主张、不知分寸的人。” 长随听见自家殿下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得偷眼去看李善用。李善用却只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我容你留下,是不愿违逆母后的意思,但你自己要知进退,平日无事不要到我跟前来。” 李善用仍是一言不发,默默跟着。 “在资善堂看见的一切,不准告诉别人,尤其是母后。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孟渥身为太子,却在资善堂受到冷落排挤,宗子们为了讨好孟湉,个个都不敢同他说话,甚至还有人合伙欺负他,讲官也畏惧史贵妃权势,不敢过于管束。这样的落魄,孟渥从没跟皇后提过,也绝对不愿意让外人看见。 所以,昨日孟渥对李善用的态度还只算冷淡,今天就急转直下,变得十分厌恶疏远了。这都是因为她执意要跟去资善堂的缘故。 可是,她若不入资善堂,又怎么能替孟渥解决这些问题呢?她要在明德殿立足,靠的是为孟渥带来切切实实的变化,却绝不是他毫无用处的好感啊。 李善用心中自有计较,明知故问道:“殿下对我似乎有些偏见,这是为什么?” 孟渥冷声道:“明德殿的人够多了,用不着你,过些时日你就自请回去吧。” “是。”李善用笑咪咪地随口答应一声,继续跟着孟渥往资善堂走去。 到了资善堂,皇子与宗子们各自入座,带来的随从有一人可以在课堂内伺候,李善用便留了下来。上午照旧是文课,与她见过的情景差不多,孟渥仍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讲官习惯了如此,便也不多督促,只由着他去。孟湉仍然很认真,人也的确聪明,提的几个问题都在点子上,讲官讲解起来便十分耐心。 到了下午,上的是武课,教授的是拳脚功夫和弓马骑射,讲官是皇上亲自从鹰扬卫中挑选出来的好手,一身肌肉虬结有力、双目精光内敛,一见便知必是高手。 李善用站在一边,看着讲官教了几个新的招式动作,然后挨个细细指点众人练到准确。孟湉身强体健,又因着史家的关系跟高人习过武,做起这些来毫不费力,获得了讲官连连夸赞,其余宗子也大多学得有模有样。 唯有孟渥,有那一身累赘肥肉,连好好站着都费劲,学习拳脚功夫简直就像个笑话,讲官指点其他人用时很短,大半时间都花在了纠正孟渥的动作上。其余人练得差不多了,就围着看讲官搬弄孟渥的四肢,帮他做动作。 “好家伙,这是人腿还是猪腿呀!”庆王世子孟沣嘻嘻笑着对身边人说。 旁边的人自然捧场,讥道:“要是猪腿倒好了,还能更有力气些,林子里的野猪都跑得快着呢。” “呦,要这么说,这位竟连猪都不如了么?” 他们站得虽不算近,但并未压低声音,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站在孟渥侧后方的李善用耳中,孟渥自然也都听见了。李善用看了看孟渥,他面色平静,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逆来顺受地任由讲官摆弄。 “少在那儿言语轻狂。”见他们越说越不成话,二皇子孟渥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听说,皇上今天可能会来资善堂,你们都给我谨慎些。” 孟渥最受皇上宠爱,他的“听说”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众人听他这样说,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各自散开自去练习,免得一会儿因动作不熟在御前出丑。只有庆王世子听出了言中之意,暗暗与孟渥交换了一个眼神。 过了许久,讲官终于教完了动作,便让他们二人一组自行练习,自己到一旁休息。李善用看到孟渥的长随整理了一下衣袖,准备上场,便过问原因,这才知道因为孟渥动作笨拙、体重又大,跟他对练不仅难得进益还容易受伤,所以没人愿意跟他一组,只能由长随陪练。 李善用正听着长随解释,就见庆王世子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孟渥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今天我来跟太子殿下练练吧。” 庆王世子比两位皇子大了几岁,而且天生身材高大健硕,各位同窗大都不是他的对手,因此一向只与孟湉对练。今日刚听说皇上会来资善堂,他就一反常态来找孟渥对练,显然没安好心。 “不用。我有陪练。”孟渥一口回绝。 “这么干巴瘦弱的一个小内侍,能有多少力气,殿下总跟他练能得什么进益?还是让我来跟殿下试试吧。殿下小心了!”庆王世子不顾孟渥的拒绝,一把将准备上场的长随推开,口里招呼一声,拳头就狠狠地冲着他砸过去了。 孟渥哪能是他的对手,顿时被“砰”地一拳砸在肩头,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差点倒在地上。 “这样可不行呀,太子殿下。”庆王世子得意地笑着,抢在孟渥站稳之前,又重重地出了一脚,将他彻底踹到了地上,“先生不是讲过了吗?底盘要稳,攻击要后发先至,出拳要灵活有力。” 孟渥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起来,可是胖大的身子很难自己起身,庆王世子仍未收手,这场名义上的“对练”,已经成了单方面的殴打。 李善用看了一会儿,心中怒火勃发,走到讲官面前质问道:“这场面,先生不管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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