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人笑吟吟地走到床前,将想要起身行礼的李善用一把按回床上,自己择地坐下,问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了。多谢许安人关怀。”李善用笑道。 “只会嘴头好听,”许安人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把清元宫抖落了个天翻地覆,自己两眼一闭躺在床上躲清净去了,却把我弄过来给你填这个大坑。” 李善用笑道:“皇后位下女官,因功擢封国夫人的也曾有过先例。清元宫如今乱后求治,正是您立功之时,我将这大好的机会送予您,您怎的反来怪我?” 早在李善用向皇后进言,请求处置田婆婆与沈婆婆之后,就给宫正司递了话,让许典正近日当差要多用心,清元宫报过去的案子要精心办好。许典正接到消息,只觉一头雾水,她素日当差一向勤谨,又有哪一日不用心了?何况清元宫也并未有案子报请宫正司查办呀。 不过,她明白李善用既有此话交待,必有深意,便格外当心了些,又利用闲暇时间翻查了一下近几年涉及清元宫的案卷,算是作了些准备。 果然,短短数日之后,清元宫来人请宫正司女官前去查案,许典正想起李善用的话,自告奋勇担下了这桩差事。田婆婆这桩案子,牵涉时间甚久,账簿卷册极多,若是不熟悉清元宫情况的人接手,很难在短时间内理出头绪来。幸亏许典正预先得了提醒,对清元宫近年事务预先作了了解,这才快速查明了田婆婆在任内徇私舞弊的种种情状。 因为许典正办案作风干脆老练,快速结案满足了皇后的需要,皇后十分满意,于是又令人细细查访,待访得她在宫中口碑甚好,确是个正派有担当的好人,这才同意将她调入清元宫委以重任。 “那时你传话来,我便想到你必有用意,却实没料到你年纪虽小,手笔居然这么大,最难得的是这么大的事竟让你悄无声息地办成了。”许安人感慨道,“当初我同你说了几句非毓秀堂出身女官前途受限的话,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指望你能帮我什么,你竟记在了心中,得了机会就提携于我,倒叫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李善用正色道:“我不过未入流的小小女史,万不敢干预娘娘选用女官,提携二字实不敢当。您若要感谢,一该谢皇后娘娘慧眼识珠,二该谢您自己多年勤谨当差,从无差错,将清元宫的案子处理得这般妥帖周详,这才令娘娘信任,愿意将管宫重任交托于您。” 许安人见她如此说,便知她不是那等挟恩图报、轻狂自傲的小人,眉目间顿时松泛了几分,笑容也真诚了许多:“是我失言了,不该将小李女官同那等褊狭小人等量齐观,万望小李女官勿怪。” 她初到清元宫,诸事头绪实多,宫人们人心涣散、各自为政,桩桩件件皆十分棘手。她看出了李善用才是清元宫里拿主意的那个人,便生出了拉拢李善用的心思。不过,她虽曾与李善用短暂共事,相交却不算深,还曾小有龃龉,故此才借着探病的名义登门试探口风。 一般这种情况,大多是推说一句失言便遮掩过去,许安人坦诚说出自己的用意,便是对李善用展示诚意了。 李善用客气了几句,问起正题:“许安人今日亲自登门,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说?” 许安人今日本就是来问计的,既试出了她确是可交之人,就不再迂回,站起身来,竟对着李善用行了一礼,道:“如今清元宫中诸事千头万绪,又时不我待,急需妥善安排各处。小李女官是胸中大有丘壑之人,且熟悉清元宫的情况,还望有以教我。” 李善用这些日子卧床养伤,不曾当差,头脑却没闲着,早已把收拾残局的办法打好了腹稿。整顿清元宫内务的计划,每一步都出自她的谋划,她自然也会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收尾。 “安人既问到了我这里,我便没有藏私的道理。”她倚靠在床上,坦然受了许安人一礼,不假思索地将想法和盘托出,“如今清元宫中派系相争、人心涣散,宫人们失了约束,十分散漫,前几日我竟见有当值宫女公然在殿外闲聊偷听的。下官以为,眼下首要之务莫过于整顿宫人、严明宫规、收拢人心。 “田、沈二人在时,一人主外、一人主内,一切井井有条,十分妥帖,若非田温存有异心、沈绿枝徇私擅权,本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可见,她们手下办事的大宫女当颇有才干。安人初到清元宫,正是用人之际,宫人们群龙无首,亦是人心惶惶,您是审视人心的好手,何不借着这个机会整顿一番,若有作奸犯科之辈一律处置,凡是本分当差之人,则不计过往一体任用,再度其所长分派差事,务使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如此赏罚分明、恩威并施一番,一则使清元宫人面貌焕然一新,给娘娘看看安人的本领;二则也立一立威信,日后您措办诸事令行禁止、如臂使指,皆从此处而来。” 许安人认真听着李善用所说,连连点头,十分赞同,又捡着要紧处商议了一番,心中初初有了个章程,才起身告辞离开。 临走前,许安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身问道:“小李女官于清元宫务既然已谋划得如此周详,为何不自任管宫,却将我调入清元宫?” 李善用笑了笑:“安人只需直道而行,不必多虑,下官之志并不在此。” 自毓秀堂出师不过短短几个月,李善用便驱逐了皇后的心腹宫女,触怒皇上亲自动刀,惹得史贵妃欲除之而后快,算是把宫里不能得罪的人全都得罪了个遍,悍勇之名传遍了后宫。 李善用深知自己出风头太过,若再有举动只怕皇后都会疑心她有擅权之嫌,于是借着伤势在床上躺了二十几天,闭门谢客不理外务,直躺到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实在不能再躺下去,才十分低调地去了乐道堂销假。 谁知才到乐道堂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呵斥打骂和抽泣之声,李善用连忙停住脚步,以目光询问当值的宫女。 她养伤这几日,许安人果然按照她的建议,将清元宫的大小宫人整顿了一遍,那曾在当值之时偷听皇后与李善用谈话、还自作聪明乱打听的宫女随珠,就被许安人贬出了清元宫。如今各处宫人当差都恭谨了许多,当值宫女竟是不敢分神看她,倒是小宫女澄葭对她比了个手势。 这次整顿中,澄葭被分派到了明德殿,今日是随着孟渥过来的,见李善用有话要问,就悄悄走到一旁,对跟过来的李善用小声说道:“今日皇上到资善堂考皇子们功课,殿下答得不好,娘娘知道了就急了,怕是殿下又挨打了。” 李善用目光一凝:“怎么?娘娘经常打骂殿下吗?” 澄葭愁眉苦脸地点点头:“殿下不爱念书,可娘娘又逼得紧,每日使人往学里去问,只要不好,轻则斥骂,重则责打。殿下身上是常带淤青的,比我们做宫女的挨的打都多。” 正说着,殿门开了,孟渥颤着一身赘肉,抹着眼泪走出来,澄葭连忙跟了上去。一个宫女出来,说:“小李女官,娘娘知道您来了,召您进去呢。” 澄葭还没走远,听见这话顿住脚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又快步折返回来,拉住李善用,可怜兮兮地小声问道:“小李女官,我知道您最有办法了,当初田、沈那样势大,您都有办法解决。您见了娘娘,能替殿下说说好话,让他别老挨打了吗?” 李善用哭笑不得地把袖子从她手里拽了出来,抬手一指:“太子殿下快走远了,你还不跟上吗?” 澄葭扭头一看,“哎呀”一声,连忙小跑追上,百忙之中还不忘冲李善用拱手,无声地做口型:“帮帮忙,求求了!” 李善用进了乐道堂,见皇后垂头坐在椅子上,面上竟也带着泪痕。她上前见了礼,叫了两声皇后才恍然听见,匆匆用手帕拭泪,勉强笑道:“你来了?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谢娘娘记挂,臣已大好了,得了娘娘赏赐的补药吃食,还胖了不少呢,吓得臣都不敢贪嘴了。”李善用见皇后心情低落,便故意逗趣。 皇后笑骂:“胡说,你还小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什么胖不胖的?若因怕胖就不敢吃东西,以后比别人家的孩子个子矮,才有你哭的呢。” 李善用眨着眼睛笑道:“是,臣谨遵娘娘教诲,一定再多吃一点。” “唉……”说着,皇后又叹了口气道,“可要是太胖了也不是好事。前朝就有太子因过于痴肥以致不良于行,而被废黜的。” 李善用想起刚才看到孟渥肥胖到连走路都有些不稳便的身形,明白了皇后的忧虑。 “渥儿这孩子,小时候多么聪明可爱,这些年我又不曾短过他的吃喝,教养上也亲力亲为、十分精心。我扪心自问,花在孩子身上的精力,比任何一位大家夫人都要多。怎么他竟长成了这副模样?身材痴肥不说,学业也极差,一点我和他父皇的优点都没继承到,难怪不讨皇上喜欢,但凡他不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我也早就撂开手了。” 李善用劝道:“娘娘不必灰心,殿下如今还小,尚未定性,未必没有改变的机会。” 皇后的眼睛顿时一亮,拉住李善用的手连道:“我就知道你足智多谋,最有办法。快说,快说,你有什么办法改变渥儿?” 李善用道:“现在还不好说,待臣去明德殿看一看,再向娘娘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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