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用与孟湉在街头所见大不相同,不见了当日胸有丘壑的夺目风采,只像个最普通的宫人一样垂着头,低眉顺眼地躬身道:“殿下自言来向皇后娘娘请安,可是自殿下入殿以来,还未曾向皇后娘娘行礼。” 孟湉:“……” 他一进殿就忙着撑场面、又跟沈婆婆打机锋,哪还顾得上行礼。可是请安的话毕竟是他自己说出口的,只得不情不愿地对皇后跪下行礼,口称:“儿臣一时失态,望皇后娘娘宽宥。” 皇后脸色缓和了一些,道:“快起来吧。你一向是好孩子,母后怎会怪罪你呢。” 孟湉冷冷盯着李善用,她的手段他是亲眼见过的,无论再怎么伪装驯良,也瞒不过他的眼睛,有他在这里,就断不能让她欺负母妃。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对李善用道:“既然你自承冒犯之罪,还不向娘娘磕头请罪!” 李善用仍是低眉顺眼地躬身道:“二殿下请安已毕,便请回去安心读书,后宫事务自有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忍俊不禁,连忙说:“不错,这些事有母后操持,你快去吧,若叫这些婆婆妈妈的小事耽误了皇子读书,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孟湉气得咬牙,当日在街上见到这小丫头收拾那高买,他就知道此人绝非池中物,却也没想到二人第一次正面对上,自己会败得这么惨。这个小丫头不阴不阳的几句话,堪堪掐住了他的要害,不仅句句占理,还得皇后娘娘帮腔,他若敢回嘴,就是忤逆。 孟湉压下心头怒火,围着李善用转了一圈,眼珠一转,对皇后笑道:“皇后娘娘教训得是,我这就回去读书。不过我书房里还缺个捧砚的,这小丫头有点儿意思,娘娘就赏了我吧。” 史贵妃自孟湉进殿以后便一言未发,听到他说这话,突然开口笑道:“湉儿,不可胡言乱语,这是才从毓秀堂出师的女官,哪能给你捧砚呢。你若当真想要,便好好求着皇后娘娘赏个皇子傅姆之职,让她跟在你身边教导。你诚心去求,皇后娘娘必定答允,还能跟你个孩子争抢不成?” 史贵妃这话说得以退为进、滴水不露,一下子就把皇后挤兑住了,孟湉暗暗叹服,非常配合地往皇后跟前一跪,嘻嘻笑着道:“既然如此,儿臣就先行谢过皇后娘娘了。” “……”皇后茫然,话怎么就说到这个地步了呢?似乎她若不答允,便是苛待皇子一般,可是李善用是这一代的头名,哪能这么轻易地就让与史贵妃? 沈婆婆在一旁看着,倒是毫不意外,这些年来皇后娘娘对上史贵妃一直是有败无胜,今日能撑到这时才露败相,已然是李女官力争之功了。想到这等人才清元宫终究留之不住,沈婆婆不由暗道可惜。 眼见史贵妃志得意满,而皇后娘娘哑口无言,似乎去昭阳宫任职即将成为定局,李善用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心念电转,想着自救的办法。 “臣谢皇后娘娘恩典!”李善用眼珠一转,高声呼喊了一声,飞快大礼叩谢,“臣日后在二殿下身边,必定全力以赴、鞠躬尽瘁,为皇后娘娘尽忠。” 李善用的举动反差太大,皇后被吓了一跳,迟疑道:“那就这么……” “罢了!”史贵妃突然截住了皇后的话,她唇角微压,眸色深沉,顿了顿才道,“小孩子家不可过于宠溺,这丫头既是皇后娘娘看中的,还该归于清元宫才是。我宫中还有事,不敢多扰娘娘清净,先告辞了。”说完竟然干脆利索地起身离去了。 梅夷光看了李善用三人一眼,沉默地跟了上去,不一会儿的工夫,昭阳宫的人便走了个干净。孟湉一面出神一面跟着史贵妃走出殿外,不防被正午的阳光晃了眼,连忙扭过头去,却见李善用仍立在殿中正往外看,便斜斜一挑眉,伸出两指,嚣张地冲着李善用遥遥点了两点。 李善用盯着他的嘴唇,认出了他无声的话语,他说的是:“你等着!” 她扬眉一笑,冲那边做口型:怕你不成! 少了史贵妃的插手,剩下的事便简单了很多,皇后为章九辂授了从七品公主傅姆之职,为李善用、廖缪缪二人暂授了女史之职,虽说是流外无品,但在清元宫已是皇后之下最尊的职份,连沈婆婆与田婆婆两位也退了一射之地。 清元宫面积大、宫室多,宫人们的居住条件很是不错,沈、田两位一等宫女就在倒座处各有一间独立居所,李善用与廖缪缪身为清元宫仅有的两位女官,则待遇更佳,分得了两间宽敞明亮的厢房。 按例,女官授职后,须亲自前往司簿司登记名册、换领腰牌、申领官服,诸种手续繁冗耗时。不过,李善用他们曾在六局一司轮值,与办事之人十分熟络,因此寻常人要三四天还未必办完的手续,他们仅用了半日工夫便一一办妥。 办好一切手续,安置好随身物品,廖缪缪便迫不及待地来找李善用。 “真没想到啊,跟你说的竟然半点不差。”廖缪缪往椅子里一坐,深深地感叹。 李善用给她倒了一杯茶,说出来的还是那句话:“若是不能让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还怎么做你们大师姐?” “我有点儿后悔了。”廖缪缪说,她比了个手势,“这一位这么个模样,怎么跟那位斗啊。” “这就沉不住气了?”李善用知道她不是真的后悔,也知道她其实想听什么,“有你我扶持着,你怕什么?清元宫要是人人精明强干,咱们才不好办呢。再者……”李善用沉吟道,“我给你交个实底,这一位未必就表里如一,你看她今日可有吃亏?” 廖缪缪也知道是这个理,但今天看皇后软弱木讷、史贵妃手腕高明,心里实在没底,听李善用这么说了,心里便觉安定了些。烦忧一解,好奇心顿起,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在椅子上坐一会儿,搓了搓手,又去端茶杯。 李善用笑道:“想问什么只管问,看你憋的那个样儿。” “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廖缪缪不好意思地放下茶杯,往昭阳宫的方向比了比,“那一位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李善用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来问我?自己琢磨去。” “这眼看着皇后都要答应了,娘娘怎么又反悔了?”孟湉憋闷了一路,才回到昭阳宫就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史贵妃道:“正因她答应得太容易了,我才疑心有诈。那丫头虽是才出师的,却与皇后一唱一和,万一是早有勾连……这等不清不楚的人,我怎么敢往你身边放。” 孟湉不以为然:“我要她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来了昭阳宫便是娘娘的人,娘娘留下使唤,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你们哥儿俩一日大似一日了,中宫安分了这些年,我原道不足为虑的,谁知竟心活眼热起来,日后有得饥荒可打呢。以后,咱们娘儿俩都得谨言慎行了,一点儿把柄都不能落。毕竟,那位占着名分呢。”史贵妃叹了口气,目中闪过不平之色,“明明我儿又俊朗又聪明,比孟渥胜过百倍,我只恨自己没能给你一个好出身。” 孟湉一听史贵妃又提这话,连忙偎到她身旁,宽慰道:“娘娘说的哪里话,若没有娘娘哪来的我呢。自古英雄不问出身,待我立下功勋,有太子在前又如何,父皇当年可也是非嫡非长呢。” 史贵妃本来挺感动,听到最后一句,白了他一眼,道:“这话在我这儿说犹可,千万别往外面说去,你还敢效仿你父皇不成?” 孟湉笑着一缩脖子,咋舌道:“这可不敢。” “行了,你用功去吧,少为这些破烂事儿浪费工夫。”史贵妃把儿子扶起来,道,“不过几只小虾米,这宫里头有我一日,就翻不起大浪来。” 清元宫的日子是真清闲,阖宫宫务俱在昭阳宫,清元宫内务有田婆婆掌管,沈婆婆带着十来个宫女只伺候皇后一人,每天已是人多事少,这好不容易要来的两个女官,该如何安排呢?皇后心里掂了几个过,还是拿不定主意——还是看看再说吧。 于是,李善用与廖缪缪在清元宫领到的第一份差事,是在皇后娘娘闲得无聊的时候,读书给她听。 毓秀堂课业繁重,每日卯初便要起床读书,一天五六门功课上下来,每个时辰都有安排。到了清元宫,李善用与廖缪缪两人按时起床,却见清元宫各处静悄悄一片,不见人走动,唯有一线鱼肚白围在黑沉沉的天际。二人摸不着头脑,只得回房暂待,到得巳时才有小宫女来传见。 二人先前商量排班,廖缪缪盼着在皇后面前多多表现,能派到太子身边去,李善用便让了上午给她,自己下午当值,此时来传,廖缪缪理了理仪容,便高高兴兴地去了。 李善用一时无事,思忖片刻,收拾了一包茶叶,出门去了。 庭院中微风习习、树影婆娑,一片安宁静美,廊下有两三个小宫女拿着抹布在擦围廊,李善用招手叫过来一个,问道:“你可知田婆婆在何处办事?” 小宫女用手比划着道:“出了这院子,往南一直走,那一排倒座的第二间就是了。” 李善用点头,掏出两块糖递给小宫女,小宫女道了谢,笑嘻嘻地接过来吃了,继续回去干活。 顺着小宫女指的路走了一会儿,李善用不久便找到了田婆婆的居所,此时门正开着,田婆婆正在外间伏案理事。 李善用敲了敲门,微笑道:“田婆婆,冒昧来访,不曾扰了您的公务吧?” 田婆婆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放下手中的卷册,说:“李女史,你各项手续俱已办结,来此有何贵干?” 李善用提起手里的纸包,嫣然一笑:“毓秀堂自产的茶叶,我送些来,您不请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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