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了师父的,竟然是史贵妃?!” 听了李善用的一席话,乌瓜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她这些年沉沦在宫廷的最底层,深知史贵妃的势力渗透得有多深,更清楚要与史贵妃为敌究竟意味着什么,惊愕之余,甚感震怖。 “怎么,你怕了?”李善用问道。 乌瓜苦笑:“我早没了家人亲族,孑然一身,有什么可怕的?如果你带我入宫,我倒是能一刀捅了史贵妃。可是,我想你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吧?” 李善用道:“当然不是,你一刀捅了史贵妃,必得搭上自己的性命。师父和你两条命,只换她一条命,岂非太不值得?你今年还不到二十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如果还有心气,就好好地振作起来,等我授了职,需要人帮衬的地方还多着呢。咱们是一处长起来、最知根知底的人,我不信你还能信谁?你若肯帮我,待日后咱们当真做出一番事业来,有了从龙之功,即便你想借中原之兵收复你卢奴国土,也非异想天开之事。” “从龙之功?”乌瓜愕然道,“你想做什么?” 李善用淡然说道:“史贵妃草菅人命,不配做一国太后,我自然是要辅佐中宫、肃清宫壸了。” 乌瓜仿佛不认识一般,反复打量李善用:“从前在掖庭,我记得你说过,宁可在掖庭做一辈子官婢,也不愿意卷进皇子之间的储位之争。” 李善用沉默了片刻,许久许久没人对她提起过掖庭了,在掖庭的那些人与事,仿佛都成了被岁月晕染上焦黄的古画一般,色泽浅淡、轮廓模糊地收藏在她的记忆深处,稍一触及就能抖落无数烟尘。 那时候,她年纪尚幼,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主意多、爱出头、不吃亏,其实胆子很小害怕很多事,怕身世暴露、怕离开商管事、怕卷进自己应付不了的事端里,甚至想过为了维持安稳的生活,放弃报考毓秀堂。现在想来,她当年那些纤细敏感、不敢宣之于口的忧虑恐惧,不是因为胆小,只是因为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 而现在,她什么都不害怕了。 “从前我怕事,是因为没有能成事的本领,只能避事守拙。可是自从师父冤死以后,我就再不怕事了,因为怕也没用,归根究底,冤杀师父的,不仅仅是史贵妃,更是宫中因畏惧史贵妃权势煊赫而从其乱命的风气。 “如今我已学成了能成事的本领,自当一展抱负,让后宫成为宫规严整的清净之地,在上者可以安其位,居下者可以保其身。至于史贵妃?若我的理想真能实现,让她再也不能仗着圣宠便享受特权,恐怕比杀了她,更令她难受百倍。” 乌瓜叹了口气:“你这是要以一己之力,抗衡宫闱之中流传千百年的处世之道啊,这可太难了……” 李善用笑了笑:“谁说我是一己之力,这不是还有你吗?” 乌瓜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难怪人人都说中原人狡猾奸诈,敢情你说了这么一大篇话,是诓我替你卖命的!” 李善用把脸一板,作势要去挠她痒:“那你卖不卖?卖不卖!” 乌瓜笑得喘不上气,连连求饶:“我卖!我卖还不行吗!” 好容易求得李善用放过了她,乌瓜收起嬉笑之意,正色道:“要不是蒙你拔救,我这会儿还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苦熬呢。你要我做什么,我自然便做什么。只不过重回卢奴、收复国土的事太过虚无缥缈,我从没想过,以后别再提了。” 李善用点了点头:“好。这事以后我只记在心里,有能力做到之前绝不再提了。”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乌瓜迟疑了一下,又问了个问题,“要说有仇,皇后和太子也是你仇人的妻儿,怎么你就愿意辅佐他们呢?” 李善用看了她一眼,不假思索道:“因为我父亲说过,成王败寇,有死而已。晋王殿下是先帝嫡长子,他追随晋王殿下没有错,他败死旁人之手,是自己技不如人,他不怨,我亦不敢恨。祁王身为皇子,生出争夺皇位之心,也不算有错。错的是约束不住人心贪欲、保全不了好人平安的宫规和执行宫规的人。所以,我要竭尽一身之能,澄清宫壸、匡正社稷,杜绝以庶凌嫡之乱象,让晋王府的惨剧再也不会重演,这才是我的复仇。” “我懂了。”乌瓜低下头,思索片刻,感慨道,“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都有家仇,怎么你就想得这么通透?” “知道我脑子好使,就得听我的!”李善用忍俊不禁,笑道,“我眼下就有一事,想请你帮我去办,你可愿意? “什么事?” “今日那高买身手不凡,很能派得上用场,你去打听打听军巡院如何处置他,我要将他收为己用。” 乌瓜瞪大了眼睛:“那人不是个贼吗?你要他做什么?” “昔日公卿门下亦不免豢养鸡鸣狗盗之徒,可见其有用。这种人为练就一身本事吃过许多苦头,必不肯轻易从良的,与其放他往外地继续行窃,不如收来为我所用,或能于国于家有些用处。” “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李善用眨了眨眼睛,轻轻一笑:“别问,你以后就知道了。” 数月时间一晃而过,出师的日子一天一天近了,李善用该结束在宫正司的轮值,返回毓秀堂了。 李善用在宫正司的这些日子,当差勤谨认真、办案思路缜密,又可爱嘴甜、活泼热心,闲暇之时常常主动给诸位女官和当值女史帮忙,宫正司里上上下下都十分喜欢她。上到郑司正、下到粗实宫女,人人见了都爱同她说笑,偶然吃到什么稀罕的糕点糖果,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给她留点儿。 听闻李善用要回毓秀堂,众人都十分不舍,许典正更曾私下悄悄问过李善用,有没有意向出师之后到宫正司正式任职,虽然宫正司有不任用年轻女官的旧例,但她愿意帮忙向宫正与郑司正进言。李善用笑着谢过许典正的好意,解释道毓秀堂弟子出师,须到清元宫面见皇后,由皇后亲授官职,不是谁想去何处就能往何处任职的。许典正只得恋恋不舍地作罢了。 这日,李善用收拾好了随身物品,交接妥了手上的几桩案子,拜别了宫正与郑司正,又同众人一一告别,离开宫正司,返回了毓秀堂。 走进毓秀堂,李善用忽觉气氛有些冷清,自他们开始入六局一司轮值后,就不再有授课的女官进入毓秀堂,连厨房主管尤五娘都告辞出宫了,只有教习女官和侍候她的几名宫女在此常住,加上此时廖缪缪等人在外轮值尚未返回,因此各处皆是静悄悄地无人走动。 李善用先去拜见了教习女官,向她汇报了自己在宫正司这段时间的收获与进步,又说了说自己对于出师授职的看法。 教习女官听说她有意辅佐皇后、澄清宫壸,微笑颔首道:“年轻人志存高远,不错。道理你都懂,我不再多说,只一条你要记住,凡事事缓则圆,遇事不可急躁,做一步要看十步,方可保重己身。” “是。”李善用恭敬答应,“女史还有什么教诲?” 教习女官沉吟片刻,说道:“你的天资、心性在我平生所见皆属最佳,不仅是这一代弟子中的头名,也是毓秀堂历代弟子中的翘楚。我确有一桩心事,想来唯有你有机会有魄力做到。” 李善用躬身道:“请女师吩咐。” “毓秀堂立堂以来,已历一千二百余年,自古以来便是天下女子的太学,全盛之时教化天下仕女贤才,出过不少青史留名的俊杰。然而,自昭德女帝之后,毓秀堂逐渐败落,到如今已龟缩于宫中,沦为专为皇室培养管家仆婢的女官学堂,而皇室仍不知餍足,处处掣肘、步步紧逼。我年纪大了,人生诸种风光落寞都曾一一历遍,不曾有憾。唯有此一件事,每每思及便怅恨自己无用,不能重振毓秀堂往日荣光于万一。”说到这里,教习女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李善用肃容道:“请女师放心,毓秀堂于弟子有再造之恩,女师于弟子有教养之义,弟子此身虽微,有生之年必以光大毓秀堂为己任,使毓秀堂之名重新传遍天下!” “好!好!好!”教习女官高兴得连叫三声好,“你有此心就好,倘若有一天,你当真能令毓秀堂之名再次响彻天下,这教习女官之位,我便传予你执掌!” 李善用拜别了教习女官,回到自己的斋舍稍作整理。姜姨本不是毓秀堂的宫女,是特从后宫寻来的曾服侍过就读于资善堂的宗室子弟的宫女,自他们前往六局一司轮值,不再于毓秀堂内久住时,便已离开毓秀堂,重回后宫。李善用的斋舍久无人住,落了不少灰尘,她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一番,又将刚晒好的枕头被褥收进来在床上铺好,直忙到日落西山,才算收拾整齐。 她抚了抚咕噜连响的肚腹,在小茶房摆弄了一会儿锅盆碗灶,实在摆弄不明白,只得又去教习女官院中蹭了一顿饭。 待重新躺到毓秀堂的床上,一股踏实安心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李善用心中本还计划着明天还该去藏书楼一趟,一阵困倦汹涌而来,就飞快地进入了黑甜梦乡。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