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张干当这样说,原本觉得那贼人可怜的看客,便也都收起不忍之色。这会儿若可怜贼人,谁来可怜那些受害者呢?这起子高买尤其可恨,专偷贵价宝货,各家掌柜都是拿工钱替东家照管生意的,即便小有资财,遭一次贼,填赔起来也得毁家破产。想到那倒霉的刘掌柜,众人将心比心,皆面有戚戚之色。 那贼人无计可施,只得垂头丧气地演示了一遍,果如张干当所说,他那两条胳膊大不寻常,竟如面条一般能以各种刁钻角度来回穿梭,还能轻轻一抖就从极窄的袖口里退出手来,全不需抓着袖口。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激动之下竟喝起彩来。 乌瓜皱起眉头,不高兴地说道:“这样好的软功,肯定是从小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练出来的,有这份心性毅力,干什么事不能成,何苦入这损阴德的行当?” 李善用则抱臂望着那贼人演示,目光若有所思,看得十分专注。 “善善?善善?”乌瓜唤了她几声,“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李善用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看他这身功夫,还挺有用的。” “偷东西的功夫,能有什么用?”乌瓜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看他呀,还是学些能踏踏实实养家糊口的手艺,才是正经营生。” 一番演示过后,张干当又说了几句话,让在场众人识得行窃手段,回去多多传扬,以后提高警惕,然后便押着贼人走了。既没了热闹瞧,众人便渐渐散去,李善用也挽着乌瓜往回走。 张干当押着人自街角处转过弯来,迎面便遇见一个俊朗贵气的少年,连忙上前见礼:“哎呦,二殿下,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孟湉这几年性情不改,仍然喜欢白龙鱼服出宫闲逛,遇事必会向军巡院报案,因此常巡街的几位干当官无人不识。他随意点了点头,算是还礼,问道:“刚才那女孩子,我听见你叫她李女官,她是宫里人?” 张干当不明所以:“回殿下,正是。” “她是哪一宫的女官,是何职司?”孟湉又问。 张干当越发摸不着头脑:“殿下说笑了,宫里贵人们的事哪是下官能知道的。我是近一二年才识得她,也只知道她姓李,是位女官。” “罢了,你去吧。”孟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张干当一头雾水地走了,回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刚才那位李女官不显山不露水的,究竟哪里入了这位的眼。 孟湉思量了一会儿,低声吩咐长随:“回宫以后去查查她是哪宫的,这个人我要定了。” 长随不解:“不过是个女官,殿下为何……” 孟湉摆手道:“你不懂,我一向看人最准,一见就知她绝非池中物,切不可以寻常女官轻视了她。” 长随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那身量尚未足的小女官有何处不寻常了,只得茫然点头。 “你呀……”孟湉叹气,“你比安顺还大着一二岁呢,怎么就不知道跟他学学?今儿要是他在,准用不着我多费口舌。 “罢了,我这会儿心情好,就教你一句。你看那李女官好像没说什么,其实张干当让那贼人当街演示,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全是被她几句话哄的,究其根本,竟不过是她姐姐心中好奇,想开个眼界而已。事情一了,她二人拂袖而去,片叶点尘不沾身,即便那贼人衔恨日后要报复,也只会记恨张干当,找不到她头上。 “这四两拨千斤的工夫,此时此地不过小试牛刀,就已经可见其炉火纯青,要是在宫里,必能有一番作为。娘娘那里正缺人手,要是能得了她,定是一大臂助。” 长随大悟,谄笑道:“原来如此,还是殿下目光如炬,那李女官如此聪明,瞒过了张干当和这么多人,却瞒不过殿下的耳目。” 孟湉笑骂道:“短见的东西,看事理就不会,阿谀奉承倒是一套一套的,能有什么用处?快回宫吧,我要亲自跟娘娘禀告此事。” 他却没想到,长随虽然短见,可他自己与李善用三番两次相见,却还是没认出这个手腕高明的女官,就是当年那个惊鸿一瞥的小姑娘,更是曾经戏弄过他的小宫女,似也称不得目光如炬…… 李善用与乌瓜慢悠悠地又逛了一会儿,寻了间食店点了几个菜,丰丰富富地用了一顿晚饭,待回到住处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二人脱换了衣裳,乌瓜便要去烧水预备晚间洗漱,却被李善用叫住:“你且歇歇,我有话与你说。” 乌瓜见她神情严肃,心中惴惴,面上不由挂出了几分怯色。 “我明儿就得回宫当差了,以后不能再如此日日陪着你。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乌瓜愣了一下,神情低落起来,想了一会儿,默默摇了摇头。 李善用深吸一口气,顿了顿道:“你可还记得师父?” 乌瓜一惊,失声道:“商……商管事?” “不错,就是商若琰。”李善用闭了闭眼睛,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那禁忌似的三个字。 这几日乌瓜一直怯生生的,听了这话难得语气硬了起来:“在掖庭,咱们多得师父庇护,我知道你的身份已经不同往日,但请你多少还是尊重些吧,至少在我面前不要直呼师父名讳。” 李善用看着仿佛逼急了的猫崽露出爪牙一般的乌瓜,不禁红了眼眶:“我如何不知尊重师父?我受师父庇护比你更多,若非师父恩顾,我未必能在掖庭活得下来,更哪里会有今日?可是,你我尊重师父又有何用?在宫里那些贵人眼里,她不过就是个最卑贱的官婢,随意打杀了,也不需要多严谨的理由。即便明知她蒙冤受屈,也丝毫不以为意。你可知道,师父当年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乌瓜的视线猛地射了过去,掖庭令当年对商管事的罪名含糊其辞,对其中的详情更是讳莫如深,织染院众人也曾想办法打听,但他们困在掖庭里,又能打听到什么内情呢?后来,商管事的两名弟子,一个进了毓秀堂,一个进了安乐堂,这件事也就成了掖庭的一桩悬案,渐渐不再有人提起,其中真相也一直湮没无闻。 “你知道?告诉我!” 乌瓜骤然冰冷下来的目光,吓了李善用一跳,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四年前,看到了那个对她痛陈杀害父母、屠戮族人的血海深仇的卢奴王女。 “你要做什么?”李善用不禁惊问。 “为师父报仇!我的命贱,不怕死,不管是谁害了师父,我都会杀了他,报仇雪恨!” 卢奴人天生质朴悍勇、恩仇必报,这些年乌瓜心中装的无非两件大事,一是毁家灭族之恨,二是商管事无辜被害之仇。第一件事,凭她一己之力要报仇几乎不可能;第二件事若有机会,她愿意以性命相搏。 李善用望着她坚毅的脸,目光转为欣慰。幸好,无论受过多少挫折,性子变得如何怯懦,乌瓜骨子里流的终究还是卢奴王族的血,她始终都是那个勇毅果决的乌瓜。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我为了查这件事想办法进了宫正司,看了所有的案卷,也查问了知道内情的人,终于查清了当年的真相。 四年来,李善用在毓秀堂日夜苦读、强大己身,亦无一日稍忘商管事的冤案,因为心中最清楚商管事心志高洁、爱惜羽毛,断然做不出她被栽赃的罪行来,何况出事之前她得到毓秀堂招生的消息,正一心一意备考,完全没有理由铤而走险。 君子立善法于天下,不以亲疏贵贱而别轻重,洗冤不避泉壤,昭雪不遗枯骨。即便商管事只是一名卑贱的官婢,即便她衔冤泉壤已经四年,即便此人此事已不再有人提起,即便连宫正司都不肯主持公道,李善用也始终坚信终有一日,自己会有足够的能力为她查清真相、昭雪冤情、恢复名誉。 当她借着查棠梨案的机会暗中查清当年真相,知道了害死师父的真凶竟是宠冠六宫、宫权在握的史贵妃,她不曾有丝毫退缩,立即决定复仇。不过,她一向谋定而后动,从不肯逞匹夫之勇,既然宫正司不肯借力,那就继续强大己身,待她在宫中有了自己的力量,便终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 李善用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对乌瓜讲起自己查到的真相: “那事发生的时候,师父是在司制司,想是因为差事去了明光宫,不巧遇见了入宫参加二皇子生日宴的史贵妃二弟史成贵。史成贵酒醉之际强辱了师父清白,被昭阳宫的宫女发现,报给了史贵妃。史贵妃为了保全她弟弟的名声,又见师父不过是个官婢,便胡乱给她扣上了秽乱宫闱的罪名,连口供都不曾问一问,就悄悄拖到掖庭冤杀了! “自古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你看今日那高买,仗着身手灵便,盗取商家宝货,一旦被军巡院抓获便得治罪。如今,史贵妃仗着皇上宠爱,擅施诡计窃取宫中权柄,其行径与高买窃贼之流又有何异?可她一手遮天、肆意杀害无辜之人,却无人能将她治罪,连中宫皇后都得退避三舍。就连安乐堂中索贿之风盛行,害你这些年受尽欺凌,不也是她未能约束属下,纵容贪官污吏肆虐之过吗? “我在毓秀堂苦读四年,过几日就将出师授职,已决意要澄清宫壸,做出一番事业来。如今中宫暗弱,我与史贵妃亦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已决意要投身清元宫扶助皇后、澄清宫壸,做出一番事业来。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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