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凌晨两点半,南江河面在城市零零星星灯火中隐约波光粼粼。 覃烟沿河道走着,也不觉凉意,她只是在漫无目地打发时间,离了覃家,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那一顿烧烤,她的胃缓和了些,偶尔隐隐抽痛,不过没先前强烈。 想到荆褚弋顶着一头酷盖寸头,拽脸,凉薄的唇。 她超级期待和他往后的交集。 赎罪也好。 纠缠也罢。 总有种方式偿还他丢失的三年。 半晌,实在疲倦困意来了。 覃烟摸出手机给封焱打了个电话,响铃十来秒才接。 “租到房子了?”她问。 封焱睡得迷糊,“想什么呢,哪儿那么快。”边说边微眯眼看时间。 两点四十。 他翻身,打了个哈欠:“大小姐,几点了,还不睡?” 她并没有告诉封焱,她没回天筠府,估计就凭他那颗不会拐弯的榆木脑袋,也不会想到她现在还在外面受冷风吹。 “快睡了,租房的事儿,尽快。” “行,我明天起早就去看,行了吧。” 覃烟“嗯”了声,结束了短暂的通话。 今晚,住酒店将就一下。 倘若她去自家酒店住,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肯定会被覃则明知道。 所以覃烟选择了家三星级酒店,然后发现她身上所有的银行卡被冻结,微信支付宝余额加起来也不过三百来块。 还不够住标间,更何况,她还要吃饭。 先前打车有多慷慨大方,现在住宿就有多狼狈。 酒店别想了。 索性,她就在某团上找了附近一家叫“有缘宾馆”的店,钟点房6个小时55块钱,价格适宜,评价也将就过得去,直接订了。 她一路跟着导航七拐八拐,走了快五百来米后。 覃烟站在幽暗的深巷口,眼底浮上一层晦暗。 水泥墙上张贴满花里胡哨的小广告:某餐馆招后厨,墩子,什么真人在线游戏,斗地主,投资商铺什么的,五花八门。 不用想,这条街是有多乱多糟。 关键是往里走的巷子巨窄,石板的过道宽度最多容得下两人并肩过。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咬牙往巷子里走。 当她踩在石板上,一个不平稳,人都是晃悠,差点儿摔成狗吃屎。 她抬眸望了眼前方如无底洞般漆黑的巷里,眼皮直抽抽。 再然后,登记完,宾馆老板娘领她到了钟点房间那瞬间,她听见了心破碎的声音。 老板娘趿着人字拖,嘴里叼了根牙签儿,手里拎了一大串房间钥匙,抱着手,靠在门边上一脸自豪:“姑娘,这间房可是我们这儿顶好的,你赚了呀。” “......” 被褥的霉味潮湿气,破旧的空调嘎吱运作声。 这他妈叫顶好,叫赚? 是风水轮流转的“转”么? 覃烟冷下眼,掐断了烟,压下丹田的火,低咒了句:“荆褚弋,我真他妈是欠你的。” ** 鹿海二中,高三(4)班。 覃烟位置靠后排,昨晚钟点房里蚊子在她耳边叫嚣,折腾到夜里摇醒柜台服务员,要了蚊香。 是,没蚊子了。 她刚闭上眼。 奈何她住的房间一丁点儿都不隔音,就连隔壁隔壁的压床声都能听得很清楚,精力旺盛似的卖力叫唤。 她头皮发麻,再加上床板硬,后半夜她基本没睡。 第二天一早她到学校就趴在桌子上补回笼觉。 她这么一睡就是两节课。 课间操她没去,去了趟学校小卖部,买咖啡。 鹿海二中算不上精英学校。 教学风气仅次于职中,放任自流,全靠自律。 至于升学率,爱咋咋的,只要不给学校抹黑惹是生非,违反校规,考倒数第一都没关系。 不是纵容,不是旁观,是让他们自己悟出想要的人生。 “覃烟人呢?” 班主任杨志华一脸严肃地背手在身后,站在前门口扫视一圈教室。 有人答:“刚还在。” 说着还戳了戳旁边玩psp的周昊:“昊哥,平常你和覃烟关系好,你要是知道她去哪儿了,告诉老杨呗。省得他操心。” 周昊不在意:“谁知道她啊,估计又上哪儿跟男人鬼混去了呗。” “砰!” 塑料瓶砸在周昊桌面上,惯性迅速弹起砸在他下巴颏上。 “艹,谁他妈砸的!” 他怒不可遏,将psp哐当搁到桌上,抬起头。 “我砸的。” 循声望,他见到站在门口的覃烟。 她校服一边松垮滑到胳膊肘,拉链半敞开,露出内搭黑色紧身吊带,银灰色头发有一两绺卷翘发搭在雪白的锁骨上。 她嘴里咬了根棒棒糖,神色冷冽。 周昊怒了,上次因为烟的事儿,耍他,猛然抓起刚那个咖啡塑料瓶朝她扔过去,嘴里嚷嚷着:“我靠,覃烟!忍你很久了,想干架是不是!” 又是一阵哐当砸门声。 覃烟轻巧侧身躲过。 “你太弱了。”她轻笑了,嘲讽道。 周昊才不管是什么场合,心里憋了火正愁没无处撒。 “你再说一遍!” 他咬牙切齿,撸起袖子,桌椅被他弄到哐当响,他冲过去抬起拳头揍覃烟。 杨志华在一旁板下脸,挡在覃烟面前,对周昊吼了句:“住手!” 周昊撒气撤下拳头:“你不能因为她长得好看,你就包庇她啊,分明是她先动的手。” 杨志华反问:“我有说包庇她了吗?” 周昊哼了声:“谁知道。” 杨志华回头看了眼覃烟,“一个二个都是学生,一副社会小混混的流里流气,像什么样子!” 覃烟偏了下头,挑衅意味十足,勾了邪肆嘴角,伸出小拇指,指尖朝下,对周昊鄙视,表示太弱鸡了。 周昊朝她竖了个中指,张嘴无声:“你给我等着。” 杨志华说了正事儿:“覃烟,跟我来办公室!” 说完,他瞪了眼周昊,转身回办公室。 正当覃烟抬脚出门,周昊故意伸脚拦住。 用烂的招数。 覃烟很淡定地直接抬脚踩着他的鞋面过去,睨他:“怂货。” ** 九月天,还有些燥热。 覃烟进了走廊尽头的高三年级办公室,一进门,没有她预料到的冷气,扫到了空调遥控器,直接开空调。 “哐当——” 遥控器被她扔在了杨志华桌上。 办公室的其他老师也只是好奇扫了眼,见是覃烟。 不以为意。 覃烟不客气地拉过椅子坐在对面,棒棒糖咬到嘎嘣脆,含糊道:“说吧,几千字儿?” 写检讨这事儿。 她经常干,来办公室不是检讨就是处分。 杨志华睨了她一眼:“你犯事儿了?” “我打了周昊。” 覃烟咬糖动作顿了下,有点儿懵。 刚才在教室她确实是动手了。 而且她这几天没请假就逃课,按照以往,她和肖勖一群人去打群架,被逮住抽烟,无故旷课,杨志华会让她写个七八百字的检讨。 杨志华说:“屁大点事儿。” “......” 他继续道:“19届荆褚弋知道吗?”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撞入她心口。 荆褚弋,曾经也是鹿海二中的。 她竟然忘了,他班主任也是杨志华。 覃烟眼眸晦暗,糖棍扔到垃圾桶里,故作镇静撒谎:“不知道,他怎么了?” 杨志华在一堆文件里翻了一摞陈旧感十足的信笺纸,放在她眼前。 “都是他写的检讨。” 覃烟拿起最上面一张。 -检讨书。 内容完全字与字之间连比划。 加上字迹潦草,分明是狗爬字,一看就很敷衍。 杨志华记得很清楚:“高一,他把同桌脑袋瓜开了瓢。” “高二,他带领职中一群人,把一中校长的亲外甥弄到断子绝孙。” “高三,”一提到这个时间段,杨志华眼神有些愧疚,顿住了,沉默几秒后,才说:“他以严重伤人罪,坐牢去了。” 说到此,杨志华才问覃烟:“你不是他,覃烟。” “你也不能成为他。”他说。 覃烟从容地把那一摞检讨书对折起来,当着杨志华的面儿硬塞到衣服兜里。 她起身:“我成为不了他。” 可他却成为了我的光。 后半句她只能在心底暗想。 见人要走,杨志华叫住:“走什么走,我话还没说完。” 覃烟回头,就见杨志华从办公桌下拎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行李袋放到桌上。 他解释:“有人给你送东西到学校门卫室,直接送我这儿了。” 谁会给她送东西? 覃烟疑惑,走过去,二话不说,呲啦一声,金属拉链被拉开一大半。 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摞摞红钞票映入她和杨志华眼帘。 她沉下眼眸,眉头紧锁。 而杨志华却诧异到说不出话:“这......” 覃烟平静解释:“零花钱。” 杨志华知道覃烟家里很有钱,但是谁家里人给零花钱会直接给现金,而不是转账。 这一大袋子的钱少说也有十来万。 而覃烟第一反应就知道这是谁干的。 覃烟扯上拉链,拎在手上还有些分量,朝他扬起下巴:“要么?分你点儿。” “......” 出了办公室,覃烟单手拎着沉重的包,她刚拐下楼梯,就被楼梯口走廊上坐轮椅的女生所吸引。 女生正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书,手不太能够得着,有些费劲,脸都皱在一起。 覃烟走过去,弯腰捡起摊开来的书,不经意瞥见了书封上写得正楷的名字。 荆乐(yue)。 因为乐的多音字,她还特意备注了拼音。 难得,和他同姓。 她不由得撩起眸认真打量眼前的女生。 高马尾,空气刘海下一双澄澈的双眼,校服穿得规规矩矩,大腿上还放了三四本书,俨然一副好学生模样。 她晦涩艰深的眼神,下意识捏紧了书,然后才恢复清冷模样,将书递给她。 荆乐接过,仰起头,眉眼舒展,莞尔道谢:“谢谢你。” 覃烟勾起唇,潋滟笑意:“不客气。”说完不多待,就朝学校大门口走。 覃烟离开没一分钟,上课铃就响了。 荆乐好友赵梨匆匆赶来。 “阿乐,上课了。” 荆乐点头笑:“好。” 她又道:“赵梨,你认识覃烟吗?” 赵梨推着轮椅,若有所思了下:“认识啊,贴吧置顶的最有热度帖子,喜欢和社会男人鬼混的覃烟。” 荆乐没评价:“她刚才帮我捡书了。” 赵梨嘲讽:“坏事做多了,想积德呗。” “她长得蛮好看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 荆乐澄净的双眼染上一丝深谙:“其实她挺可怜的。” 赵梨觉得荆乐人太好了:“这种人,不值得可怜,是可憎。” 荆乐没接话。 覃烟,她的名字一如绚烂烟火,传遍整所鹿海二中。 只不过,都是些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尔尔。 ** 覃烟下午的课没有上,而是直接打车回天筠府。 家门她是不可能进的。 覃烟直接在出天筠府的大门口等着,累了她就蹲在花坛上,嘴里叼了根烟。 来来往往的富绅家眷都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不止是因为她的貌美。 还有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如野狐狸般的妩媚娇韵。 一直等到了晚霞的余晖坠在耸立高楼间,映出层层渐变的橘色光晕。 最后一支休闲云端抽完。 回头瞥见一辆宾利鹿A正往大门口驶出来。 覃烟跳下花坛,踩在一堆烟头上,揉了揉后脖颈,十指交叉活动。 宾利出了大门后,开始提速。 说时迟,那时快。 覃烟眼底浮上一层冷笑,直接双手抓稳黑色大口袋,往空中卯足了劲儿抛。 红钞票被倾数抛洒了出去。 与此同时,坐在宾利后座的覃则明不知道情况,而是一眼就看见了她,以为她知道错了,他还特意为她降下后车窗。 下一瞬,红钞票如蝴蝶般在空中乱舞,簌簌地随风飘散,纷纷从宾利车身上刮过。 车速快,薄薄的新钞成了尖锐的刀片,猝不及防地划过他的脸,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覃则明眼神变得凌厉。 她满意了。 他恼怒了。 钞票落地,覃烟扔掉口袋,跳上花台,对着扬长而去的车魔怔似的狂笑:“覃则明,我祝你早日堕入深渊,遭万人唾弃,生不如死!” 去他妈的荣华富贵,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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