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考半个月后,外界对学子登科的关注渐渐淡了,但对有了功名的学子们来说,决定前程的重要时刻才刚开始。 谢延堂不是御台阁的人,有些议事场合和他无关。不过,几位御台阁和吏部的大人们,才从文顺皇帝的凉斋里离开不久,这次召见时大家商量的内容,就已经朝谢延堂的耳边传过去了。 据说,谢诵进御台阁这件事,确实被提了出来,当时也没有异议。 但是御台阁里资历最深的余善从,提起了眼下的两件大事:明州灾荒,和卫戍镇兵变。余善从觉得,也可将有才能的学子外派出去历练一番,有助其成长。 大家都知道,余善从的长子余静宾几月前自请外派去了西川。余家是以身作则的,余善从这么说,其他人只好附和,新晋学士们的入职安排就需要重新考虑了。 只差往前那么一步!谢延堂站在公署的窗边,望向内宫的方向。 谢延堂讨厌麻烦,但他明白余善从为什么不肯点头?因为谢诵和余溪婉的亲事一直没有动静,余善从开始不耐烦了。 谢诵还不是余善从的女婿,这个狡猾的老头就不肯出手。谢延堂倒不怕余善从会反手挖坑,把谢诵搞到明州去治荒沙,或是去卫戍支军,量谁也没有这种胆量! 但是,他心爱的儿子理应从御台阁起步,为了如此美好之事,谢延堂觉得:他甚至愿意对余善从低声下气。 夜间,谢延堂见到了谢诵,连日来的交际应酬让谢诵变得有些不同了。 正如一个将要身负重任的人,应该具备的那样:谢诵看上去沉着,从容,不凡的锐气中加入了不多不少的世俗气,犹如静在松间的老虎,可让人臣服却不能亲近。 谢延堂心中感到骄傲,想把自己由岁月炼造的经验都教给谢诵,可是首先,谢诵必须学会顺从才行。 谢延堂把余善从向皇帝提出的‘外派建议’告诉了谢诵,提醒谢诵应该正式考虑和余家的亲事了。 谢诵道:“我也正想告诉你,我决定离开潼京一段时间,所以会向皇上自请外派。” 谢延堂道:“不行,这是在走弯路,别人也许需要如此计划,你不需要。” 谢诵道;“我已经决定了。我和余溪婉不会有婚约,但这件事已经传出了风声,我离开潼京一段时间正好是退了一步。” 谢延堂道:“你生于潼京,长在潼京,还是家里的独子,有什么理由要离开这里?如果只是为了躲开亲事,那也太可笑了。” 谢诵道:“不是为了亲事。不过,我会带着辛有一起走,如果她肯嫁,我就会娶她。” 自请外派和娶一个商女为妻……这些话让谢延堂的心有些绞痛,想了想道:“原来你是为了和她在一起?等你离开潼京以后就能无法无天了?” 谢诵道:“你别乱判我的罪名,去外地做官,娶自己喜欢的女人,这两件事和律法,天道都没有关系。” 谢延堂气恼地将脸一转:“我不同意!” 谢诵道:“你说余大人已经向皇上建议外派,那么我当面自请的话,皇上应该会乐见的。而辛有呢,要娶她的人是我,大人同不同意,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影响。” 谢延堂怒目喝道:“你……竟然如此蔑视我!我为你殚精竭虑,步步相护,你现在自己要做官了,就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谢诵道:“大人为我安排的道路,我真的无法走上去。” 谢延堂道:“辛澄,你会后悔的。” 谢诵道:“作为父亲,大人应该希望我能无悔,是不是?” 看着麟龙般的儿子执意要投入尘埃,谢延堂在心里‘啊啊’地大叫着,在脑中捶胸顿足地折腾自己,他该怎么办? 不能打他,吵不赢他,也骂不醒他,谢延堂想把谢诵干脆关起来!可是他不能疯,都到了这个时候,稍有一个不慎,儿子的前程可能就被毁了。 因此,谢延堂除了脸色极差,没再有其他反对,阻止的表示。 谢诵不禁有些感谢他的理解,也不确定会不会再有类似的争执? 谢诵走后,甄氏带着养生汤来宽慰谢延堂。他们父子的关系是最大的家事,甄氏当然要心里有数,早在隔壁旁听了一场。 谢延堂见她来了,有些不愿被她看到自己被儿子忤逆后的无奈,转身去了内室。 甄氏跟去,柔声问:“大人喝了一阵子养生汤,觉得膝盖硬实些了吗?” 谢延堂不答,甄氏又道:“辛哥儿有没有答应余家的事?有个准儿了就告诉我,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 谢延堂一声短叹。 甄氏听到了谢诵说要娶辛有,还要自请外派,便说:“辛哥儿和那姑娘要好,眼前正在兴头上,自然是听不进劝的。” 这句话对上了谢延堂的心思,他不禁跟着抱怨:“又不是让他丢开那个姑娘,只是要他多娶一个!多娶一个还不好吗?” 甄氏道:“既然辛哥儿都是为了那个姑娘,大人怎么不试着让她松松口呢?只要她是甘愿做妾的,辛哥儿就没什么为难的。” 谢延堂一想,其实谢诵自请外派也不算什么,只要他想办,能撤销外派的办法多的很,碍事的是谢诵喜欢的那个姑娘。 甄氏道:“如果大人赞成,奴家就去嘱咐她几句。” 谢延堂道:“不用你去,我自己来。” 自从甄氏把规劝谢诵大考当作了不起的功劳,以图回报之后,谢延堂对她多了提防,因为甄氏对谢诵的关心不是出于继母的责任,而是谋私,意味便立刻不同了。 谢延堂选在谢诵进宫受官时把辛有接来,那天谢诵无暇分身,不会造成干扰。 一个女子,就算她再貌美,也无法动摇谢延堂的心意。当和辛有面面相对的时候,谢延堂觉得:她应该很容易被说服。 谢延堂让辛有坐在桌案左下方的椅子上,温和地问:“辛澄今天进宫受官,你知道他的打算吗?” 辛有摇摇头。 谢延堂笑道:“他什么都没有告诉你?看来他还没有那么自信啊。” 谢延堂是谢诵的爹,浑身高高在上的威严,辛有不可能不紧张。她从这句话听出,谢延堂很介意一件和她有关,而她还不知情的事。 辛有半低着头问:“大人要见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谢延堂道:“辛澄和你,两情相悦?” 辛有道:“是。” 谢延堂问:“你的打算是什么?” 我的打算?辛有有些紧张地想。 她喜欢和谢诵在一起,希望能和他开心地在一起,为他做他喜欢的事。暂且就是这些简单的想法,而谢诵说过的嫁娶,辛有觉得还很遥远。 谢延堂道:“你自己没有打算吗?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想做谢夫人’这种话?” 辛有道:“我没有仔细想过。” 谢延堂显然不信,“你和一个男子两情相悦,已经让他为你神志不清,却还没有好好想过你们之间的关系?” 辛有道:“是。” 谢延堂道:“荒唐,虽然你是一个商女,也不能如此荒唐。难道你还会离开辛澄,去嫁给别人?” 辛有道:“我不会。” 谢延堂狐疑地问:“你就是用这种若即若离的办法,绑住了辛澄的心?” 辛有茫然地问:“大人说什么?” 谢延堂道:“你一定是故意的。” 辛有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鼓起勇气道:“大人到底有什么苦恼?需要我做什么?” 谢延堂道:“如果没有你,辛澄应该是余府的乘龙快婿,御台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内员,将来的国之肱骨。此时,他却要自请外派离京,你说这是因为什么?” 辛有抿紧唇,“是因为我。” 谢延堂道:“是不是你怂恿辛澄外派离京,再娶你为妻?” 辛有道:“不是。” 谢延堂道:“那好,你是不愿做妾吗?” 辛有想了想道:“为了辛澄,我可以不介意名分,但是,我无法忍受他还有别的妻子。” 谢延堂终于看到了她的一线弱点,连忙问:“你无法忍受?会怎么做呢?” 辛有痛苦地说:“我会离开。” 谢延堂狡猾地引诱道:“你愿意离开吗?你如果真心爱慕辛澄,绝不会看着他放弃别人求之不得的前程,去什么乡里教人种地吧?你看我已经老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丢下我就是不孝,要被世人责骂的。你若是贤惠的女子,应该让他去走正途,否则就是坏人家门的妖孽。” 辛有问:“大人希望我离开辛澄?” 谢延堂道:“是你自己说的,如果只能做妾,你情愿离开。” 辛有深垂着头道:“我不能背叛他。” 谢延堂道:“这不是背叛,是你为他做出的牺牲。只要你愿意离开辛澄,我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宁的地方去,给你数不清的银子,你可以豪享人生,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辛有道:“我不要。” 谢延堂板起脸色,“你听好了:辛澄是我苦心栽培的儿子,我唯一的希望。如果你胆敢放肆,让他陷入不幸,被人嘲笑,我绝不会原谅你!” 辛有抬起发白的脸,从未觉得如此艰难。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