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相交的时候,潼京有吃团青的习俗。用青梅和青艾的‘青’汁,和糯米粉一起做成花朵形状的团子,再用色膏在做好的团青上画出不同的点缀,凑成十二月花景送给亲友。 辛有来潼京后,曾经了解过这些本地习俗,但因为觉得太麻烦,只抽空做了一些团青送给有来往的朋友,比如宋夫人和宋嫒薇,本街巡卫周双成和几位邻居,保幼堂的孩子们,还有开始拜托辛有卖酒的金江文,以及在忙着督建几间私塾的谢诵。 这天逢五休业,辛有原想按照名册上的计划去拜访一位夫人,刚出门就遇到了宋家的马车,是白雅如来找她学做点心。 辛有转身去铺子开门,请白雅如和冯氏先进去坐。 白雅如问:“辛有,你要出门吗?” 辛有道:“是,不过也不要紧,就是那本名册的事,我有空的时候就去拜访几位夫人,请她们尝一尝点心。” 白雅如赞赏道:“你真是用心做生意的人,但这样也太辛苦了。我想想,下次夫人们办聚会的时候,干脆你和我一起去算了,这样一次就能见到好些个人,是不是容易多了?” 辛有高兴地问:“我能去吗?” 白雅如笑着说:“你人美脾气好,还带着两手好吃的点心,哪个会不喜欢呢?” 辛有道:“但是,夫人们的聚会都是私交,如果借着这样的时候说生意,还是会惹人厌烦的。所以请夫人放心,我只是和夫人们稍微认识一下就够了,不会提任何和生意有关的话。” 白雅如摇头笑道:“唉,辛有你啊,处处都很守分寸,其实你如果肯占得我一些便宜,我反而会觉得更自在呢。” 辛有不好意思地说:“我可能有些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小时候我住在保幼堂里,最要牢记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小小的孤儿们,只要头顶上有瓦,碗里有粥,就应该感恩戴德,如果还有别的奢望,只会遭人嘲笑。后来做了点心店的学徒,虽然主家待人亲切,主家的阿姐,小哥也会和我们一起做工,但还是要谨记着分寸,以免冒犯了主家。夫人希望我放开一些分寸的话,我要想一想才知道该怎么做?” 白雅如倒是知道保幼堂的,微微一讶后柔声道:“好了,你喜欢如何就如何,从前都过去了,如今你比谁都不差些!” 辛有一笑,“夫人知道了,就不会怪我。” 白雅如一指,在旁边眼圈发红的冯氏:“辛有,阿保和你一样,七岁被卖后就没再见过爹娘。别看她这么老了,心里还有个伤心的小孩呢,好在我会哄她。” 冯氏难为情地说:“夫人还帮我去乡下找过,可惜家早就没了,都不知逃荒到哪里去了?” 白雅如道:“所以你爹娘也是为了你好,可不是嫌弃你。好了,阿保,等下学做点心的时候,你要认真看,我可什么都不懂。” 白氏蹙着眉头,摊开两手说自己什么都不懂,把冯氏和辛有逗笑了,三人关好了门,一起去后屋里做点心。 辛有从腌制的罐子里拿出青梅,前两天她把用剩的梅子泡在蜜糖里,拿出来捏一捏还很硬实,没有失水。 辛有和冯氏一起把青梅和青艾切碎,绞汁。白雅如坐在椅子上看着学,觉得辛有用手绞出青汁的样子颇有诗意,好看,比在茶楼上隔着河水远观时更好看。 等到辛有停下来一歇时,白雅如道:“辛有,不知为什么,我家大人竟然爱吃你做的团青。他向来是不碰点心的,那日接到你送来的团青,我勉强他吃了一口,他虽没说好吃,却把整只都吃完了,晚间从书房出来时,他又悄悄吃了一个。我是记得盒子里的数目的,早起发现少了一个,不是他才怪。” 辛有道:“男子多不爱吃过甜的东西,对黏糊糊的质地也反感,老人和孩子却相反。上次我送给你的团青做时参考了这一点,所以只用了新鲜的蔗浆,在糯米粉里加了减少粘腻的杏仁粉,豆粉和茶粉。因为你说想亲自给宋大人做点心,我就以他的口味为主了。” 白雅如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幸亏有你为我着想,否则还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我若只凭着一腔热忱去讨好,大概也会因为太甜被他嫌弃。” 冯氏忍不住笑,“我们冷性的大人竟然也有偷吃的时候。” 说说笑笑多耽搁了些工夫,白雅如和冯氏带着亲手做的团青离开时,已经快到日午了。 辛有收拾东西,案上还有一份多余的团青放在那里,在思考安排它的去处时,辛有想到一个好主意。 带着团青重新出门,辛有想到了谢诵,每逢铺子休业他总是来的,今天为什么没有踪影? 谢诵在玉北城自己家里,等着见谢延堂一面。谢延堂昨天派人送信到奉安寺那边的别院,让谢诵今天务必回家一趟。 然而,谢延堂一早就访客不断,谢诵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因为今日刚好逢五。 上次在别院外面被谢诵呛了一口,继夫人甄氏便不愿出来‘妨碍’他了,让人送了两箱换夏的衣裳到西苑给谢诵,是身为长辈该有的体贴。 谢诵连箱子也没打开,在榻上翻着一本从前爱看的书,觉得里面说的都是一些糊涂的道理,看着看着就笑了。 谢延堂终于派人来请他,谢诵进了书房,看见谢延堂的脸上还残余着得意的光芒,刚刚一定受了不少恭维。 看着儿子,谢延堂志得意满的神情消散了些,好心情让他能够施展慈爱,何况谢延堂已经再一次决定:再也不和谢诵争吵了。 谢诵站在屋子中间,像一根上好的木料。 谢延堂道:“我听说了你给保幼堂建私塾的事,做得很好,我会让人把这件事传给皇上,你只要再接再厉,便立下了高人一等的名声。” 谢诵道:“从善是为了立下名声吗?我以为像你这样声名显赫的高官,心中是以圣贤为榜样的。” 谢延堂支起身体问:“圣贤和名声相悖吗?哪个圣贤会缺了名声?做得好当然要广而告之,这有什么好争论的?” 谢诵道:“是没什么好争论的,但是你不要胡乱插手我的事。” 谢延堂道:“我是你爹,难道别人对我夸赞你的作为,我便冷着脸道:干我何事?” 谢诵道:“如果你能这样说,我当对你刮目相看,你说,叫我回来是为什么?” 谢延堂摆正一口气,“婚事,你上次去余家吃饭见到了婉婉是不是?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你余伯父想给你们结亲,我也这么想。” 谢诵道:“不行。” 谢延堂道:“你一直嫌这嫌那就算了,上次嫌宋家小姐不会做饭,我也忍了!这次你再敢对婉婉挑剔试试,我看你能堕落到何种境地!” 谢诵道:“不行。” 谢延堂咬牙,攥拳,“不行也得行,你敢不听话,就是想毁了婉婉的名节。” 谢诵沉默,“所以你不能随便决定。” 谢延堂道:“我是你爹,我就要决定!婉婉配不上你?你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姑娘啦。” 谢诵道:“你要逼我?” 谢延堂道:“是你逼我。” 谢诵不得不担心,谢延堂会私自和余家定下亲事,那一定会伤害余溪婉,他也会毫无退路,犹如打开一片惨烈的战场。 谢延堂道:“辛哥儿,你不属牛,却跟牛一般犟。你恨我也行,嫌弃我也罢,自己的路还是要好好走。” 谢诵道:“我在走自己的路,但你想逼我屈从,只有你认可的路才是‘好路’,你为什么不生多几个儿子来任你摆布?” 谢延堂忍不住生气了,“放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为你的一片苦心,只有我自己才懂。” 谢诵道:“你的甄夫人也懂,我已经决定参加今年的大考了,这样应该能让你高兴一点。” 谢延堂得到了一丝喜悦,暂时没有再提和余家的亲事,想让谢诵考完功名再说。 谢诵饿了,但又觉得吃不下,他离开家,骑着马茫然地向前,长叹一口气后丢开了跟在身后的负担。 直到大考以后,他和余溪婉的亲事应该不会再提了,谢诵觉得他可以找机会去向余溪婉解释清楚,但好像有点挺不要脸的。 不知不觉,谢诵走到了丰乐斋。铺子门是锁的,正当谢诵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辛有从石桥上走过来了,他便笑着把马拴好,站在门口等她。 辛有走近了,笑着问他:“谢公子,你从哪儿来?” 谢诵学着话问:“辛姑娘,你从哪儿来?” 辛有道:“早上宋夫人来学做点心,做好后多出了一份,我去国子学送给了陈大人。” 谢诵道:“哦,见到陈泽兴了吗?” 辛有打开门锁,请他进去,“没有,我怕陈大人不自在,就请门口的学工转交给他。” 谢诵道:“那天陈泽兴说的话,也是突然被刺激了心性,慢慢地过去后,大家就能像以前一样坦然相对了。” 辛有道:“我想告诉陈大人,他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伤害谁,真的不用自责。” 谢诵刚想安慰她,肚子忽然响亮地一叫。 辛有关心地问:“你没有吃午饭吗?” 谢诵点点头,这煎熬的一日至此,总算捱到了愉快的转折,辛有说要帮他煮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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