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兴又找了个时间去丰乐斋,心情有些不上不下。 陈泽兴没有什么家世,能留在京里做侍讲,乃是踏实,顺从的态度受到老师的喜爱。 陈泽兴一直是各种办事小能手,这次师母突然要为他做媒,陈泽兴满以为是一种嘉赏,后来才发现其实是件难事。 娶聘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师母说的这桩亲事,既没有‘命’也没有‘言’,要靠他自己去毛遂自荐,这就太奇怪了。 虽然是怪怪的,师母又说:只要陈泽兴求到了这份姻缘,就会送给他一户带院子的小宅,让陈泽兴激动不已。 陈泽兴默默奋斗这么多年,还是一无所有的小小侍讲。突然间,房子,美妻,铺子一下子放在了他眼前,陈泽兴是高兴得要炸开的,只愁对求偶之道一窍不通。他怕被辛有拒绝,怕被她厌恶,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进展缓慢,已经被师母催问了几次。 陈泽兴来到铜钱街,站在桥边,想起辛有和谢诵并肩走来的一幕,眉头愁得打不开。 这两天,陈泽兴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丰乐斋那日关门在先,谢诵去枫桥在后,既不是相约,说明他们早就相识,而谢诵只说是顺路买点心,当然是为了维护辛有,这种细致的考虑有点不一般。 陈泽兴之所以这么担心,就是怕不小心得罪了谢诵。 初听到这件亲事时,那种怪怪的感觉好像有了解释,陈泽兴开始怀疑:他可能是被利用了,所以才有送他宅子的美事。 本来嘛,师母自己只住着两进的小院,为什么要为他的婚事搭上一户小宅?只是他真的太高兴了,就不去在意其他的事。 进了丰乐斋,一见到辛有,陈泽兴又有了强烈的期望。 辛有道:“陈大人,你来的正好,你定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验看完那些点心和寿桃,陈泽兴也没有拿了就走的打算,挺直身躯道:“辛姑娘,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辛有奇怪地看看他,“陈大人为什么这样问?” 陈泽兴想问她和谢诵是什么关系?又很难开口,想着谢诵和自己的对比,不禁自卑起来,觉得向辛有提亲大概无望了。但是他已经答应了师母,这时再去回绝显得太无能了,但至少不必让谢诵和其他人看笑话。这么一通想着,真是心力交瘁。 辛有见他脸色忽红忽白,还冒了冷汗,担心地问:“陈大人,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陈泽兴正不想走,就点了点头。 辛有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柜台边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辛有的体贴让陈泽兴感到一点希望,他实在不愿放弃这么好的机遇,内心挣扎着想拼个死心,抿了抿嘴道:“辛姑娘,我十三岁离家,在这里苦熬多年,一直想把我娘和小妹接过来,等爹告老时便能全家团聚。” 辛有轻轻擦拭着柜台,笑着答应:“这样很好啊。” 陈泽兴放松了些,低声道:“我都仔细算过,如果不娶妻,再攒上七八年,我也许能在下河城买户巷子里的小宅。” 辛有道:“我好像明白你的苦恼。” 陈泽兴道:“所以,当有人说可以赠予我一户小宅时,我有些高兴得忘乎所以。” 辛有道:“那真是太好了。” 陈泽兴道:“但是我必须先娶妻,才能得到房子。” 说到此时,他紧张地看向辛有,手心微微冒汗,“辛姑娘,以我如此人品,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辛有只当他在作一个假设,真诚地鼓励道:“我觉得会有不少姑娘愿意嫁给大人,大人会如愿的。” 她将他的话,看得全然事不关己,陈泽兴眼巴巴地问:“如果是你呢?” 辛有这才明白他意指自己,想了想道:“我记得大人第一次来店里时,就把家事,官职之类都告诉了我。我刚到潼京不久,也不记得和大人相遇过,大人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是我?” 陈泽兴道:“那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你是好姑娘。” 辛有道:“也是他要给你宅子?” 陈泽兴点点头,“虽然有些内情,我都已经坦然相告,如果你肯答应,我立刻去找媒人礼聘,一切都听你的。” 辛有道:“我要想一想。” 陈泽兴大喜过望,不管辛有说什么,他都只会笑着答应了。 离开丰乐斋后,陈泽兴再想起谢诵,决定就当作毫不知情他和辛有相识,也许根本就没什么。 谢诵在遥遥庄设宴请客,还是第一次。 他亲笔写了请柬,向邀请的公子们说明:这次聚会是为了向城里的四个保幼堂捐钱,用于帮助孤儿们的生活。 宴席设在遥遥庄里天然的小川瀑布旁边,联排的五间屋子高高在上,四周种满了香木花树。 当日去的人很多,一些未被邀请的人也慕名而来,挤满了屋子里外。 谢诵当然很忙,金江文,毕远峰等人也在帮着应酬。为了助兴,不少公子带了古玩,书籍,器具之类过来拍卖,比直接捐上银子更有意思。 大家聚众拍卖的时候,谢诵去外面清醒一下脑子,沿着树木间的小路走到瀑布下面时,发现后面跟来一个人,是御台阁大员余善从的公子余静宾。 余静宾的爹余善从和谢延堂交情很深,两家以前常聚在一起热闹,不过是很久以前的旧事了。 余静宾笑着说:“上面太闹了,我见你走便跟了过来,没有碍着你的清静吧?” 谢诵道:“听说你自请外派去西川?” 余静宾道:“是啊,想建功立业,就要暂别京中的安乐了。你回来这么久,既不复学也不做官,怎么突然想起了保幼堂?” 谢诵道:“因为不久前遇到了和保幼堂有关的事,想尽一点心意。” 余静宾道:“这当然是好事,不过有些冷衙门里的人呢,从面上收了一千,要往自己兜里放六百。你最好当心点,别枉费了心意。” 谢诵道:“我会派人管着这件事。” 余静宾笑道:“呵呵,我是不是有点班门弄斧了?你爹最精通钱来钱往的门道,你肯定也清楚。” 谢诵笑笑,余静宾道:“辛澄,你记得我家婉婉吧?她也想跟我来见你,不过这里男宾横行,实在容不下一个姑娘,她只好托我带了一对镯子来替她捐了。” 谢诵道:“余夫人和小姐都好吗?” 余静宾道:“夫人还是老样子,婉婉已经是大姑娘了,比我只矮这一点。” 他比着自己的鼻梁说完,目光深长地说:“辛澄,听说你对议亲的姑娘很挑剔,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自夸,婉婉一定是潼京城里最可爱的姑娘,你可不要错过噢。” 谢诵道:“我记得她还小。” 余静宾道:“可不小了,过几天我出京的事定了,再请你去家里吃饭。你一定要来,夫人也想看看你。” 谢诵答应了,两人绕着瀑布往前走,说了些公子们之间分派,相斗的逸闻。 从中午到日落,谢诵和不同的人喝酒,作诗,斗棋,踢球,无法脱身,直至终了。 事后的隔天,突然下起了雨,金江文不能出摊,就在医馆里炮制药材。 谢诵去取银子,聚会上空着的几笔钱,是金江文回头去收的,先放在他那儿。 捐来的银子是不小的数目,谢诵已经想过了,要给每个保幼堂建一个学堂,请先生教孩子们认字,计数,还有什么能做的,要和保幼堂的管事们先商量一下。 谢诵在医馆后面找到金江文,看见他对着锅灶生气,金江文有些粗心,蒸坏了一锅药材,正冒着糊气。 谢诵道:“丢了吧,别舍不得。” 金江文道:“我知道肯定不能用了,我是懒得洗这口锅。” 谢诵道:“这不是锅,是块铁锈疙瘩,你大概从来没有洗过吧?” 金江文道:“厨事对我来说真是太难了,还是找人帮忙吧。我已经想过了,辛姑娘那儿肯定经常要蒸东西,拜托她顺便帮我蒸一下就好。” 谢诵道:“这个一共要蒸九次,你好意思麻烦她?” 金江文道:“不要她白帮,我这么个好劳力,一口气能帮她磨二十斤细面。” 谢诵是想见一见辛有的,便和他撑着油伞,背着药材去了。 檐下落雨,几只麻雀在干燥的窗前跳来跳去,没有人光顾时,辛有教邻居的孩子阿平写字,今天写的是‘春景’。 辛有学习认字,是在进点心店做学徒之后。她喜欢各种木质的点心模子里,那些好看的花纹和吉祥的刻字,学会写那些字以后,再跟着账房先生收集的报状上学,算是日常最有趣的事了。 金江文在外面擦擦脚上的泥,谢诵收起伞,心急地向店里一看,里面安静得像张画似的,他的心也静了下来。 辛有在柜台里侧身看着他们,金江文抢先进去,把来意一说,辛有点点头,带他们一起去后院廊下做点心的地方。 辛有先点起火,金江文有点手足无措地说:“辛姑娘,你这些锅也太干净了,好像比我的脸还亮。” 辛有笑着问:“只要蒸一下吗?” 金江文不好意思地瘪瘪嘴,“一共要蒸九次,放凉了再蒸。那什么……我帮你磨面吧,磨豆子也行,要不扫扫烟囱?” 辛有道:“帮我磨芸豆面吧。” 金江文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在离炉子不远的地方认真地转起小手磨。 等辛有把药材放上了蒸锅,谢诵走过去问她:“我能帮你干什么呢?” 辛有道:“听说你还在教阿七弹琴,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谢诵忽然觉得很高兴,就像外面的阴雨变成了晴天。他微微笑着向前面望去,院墙上的紫藤花湿润地开在雨中,而对岸楼上临窗而坐的人影,却让谢诵收起了笑容。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