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食是早早便备下的,期间还拿去热了好几遍,失了些许鲜亮的颜色,苏念卿倒是不讲究,拾筷便去尝那道鸡丝笋干,回味道:“好久没尝过嫂嫂的手艺了,在北境就想这一口。” “那便多吃些,”檀氏帮她布菜,不忘招呼着众人落座:“都奔波了一路了,快坐下吃些热的暖暖身子。” 左朷柳湘等人尚有些拘谨,苏长君则命人倒酒,抬手便递给他一杯:“都是自己人,坐下吃顿便饭。” 左朷受宠若惊的接了酒,苏念卿不忘从旁打趣:“瞧瞧,我嫂嫂亲自下厨,我兄长给你斟酒,多大的脸面啊,都别拘着了,我嫂嫂的手艺可不是谁都能尝的到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这些人道了谢顺势落座,苏念卿又转向带面具的铁衣:“今日没外人,把面具摘了,一起用顿便饭吧。” 铁质的面具将他的面部轮廓遮的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瞧不见内里情绪,他闻言只是后退两步,婉拒:“大火里毁了容,不敢惊扰郡主。” 她还待再劝,这人已然告了礼匆匆退下了,诺大的家宴,说是清冷也不为过,从前这一桌坐的满满当当,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现如今只能感慨造化弄人。 “听闻怀璧大师有断骨重铸之能,我托人去打听了,若是能请得到怀璧大师,兄长说不定就不必再依仗这轮椅。” 怀璧大师上一次露面还是十七年前,算算年纪说不定早就圆寂了,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期待罢了,这些年他用过的药方无数,每次都是满怀希冀,最终以失望收场……可是他又怎么能甘心?他也才二十四岁,年少成名,意气风发,纵横沙场鲜有敌手,最好的年纪又怎会甘心终日同轮椅为伴! 他说:“好。” 小满亦拍手叫好:“到时候我来做叔父的马前卒,听从叔父差遣。” 他抚摸着小满的脑袋久久无言,这顿家宴吃的很安静,饭毕,自有人引着众人下去休息,檀氏则引着苏念卿来到她的卧房,房间内的布置没怎么变动,只新加了几床崭新的被褥,檀氏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在榻边:“近来天凉,让他们生上地暖,你住着也暖和。” “这才什么时节,哪里就到了生地暖的时候了,”她嗔笑道:“也就是嫂嫂心疼我,凡事都想的这么周到。” 檀氏则打量她脖颈上新添的伤疤,满眼的心疼:“这又怎么弄的?怎么就是不知道疼惜自己呢?” “早结痂了,嫂嫂不必担忧。说起来我倒真有件事想同嫂嫂商量,”见她神色郑重,檀氏也带上了几分认真神色。她道:“我入城的时候,那位纪先生托我问候嫂嫂。我父母过世的早,这些年这个家全靠嫂嫂上下操劳,我们家着实对不住嫂嫂。” “不说这个……” “嫂嫂听我说完,”她道:“我唤您一句嫂嫂,您一辈子都是我嫂嫂,可是嫂嫂还年轻,不该被囚于这四方庭院,兄长刚过世那年我们也曾跟嫂嫂提过的……” “不说了,”檀氏直接打断了她:“五年前,三郎曾代你长兄给我写过一封放妻书,我当时没应,现下也不会应。” “你要怪就怪你长兄太过惊艳,以致后来者皆难以入眼吧。”她揉着手里的帕子,回忆一般:“我十四岁那年,长公主带着人来我家里提亲,你大哥那样的家世出身,我父母没什么不满意的。然后我就让人去打听你大哥的生平,那人回来就说啊,苏少帅使一对儿破影莲花锤,华天关一战,只一锤就将那离林悍将打的脑浆飞溅,余人四散溃逃,吓得我好几晚都没睡好觉。” “那一个锤子就三百多斤呢,”她伸手比划:“我当时就想,能把这么一对大锤使的流利生风,那不得长个三头六臂的,指不定多骇人呢,我单是想想就吓得睡不着觉。后来你哥哥率军从凯旋门班师,我就想先去瞧瞧,他要真生个三头六臂的,我就是出家去做姑子,我也不敢嫁啊。” 苏念卿却只是笑,她长兄明明是一幅儒雅的长相,因着那对儿笨重的武器,被人传的比牛鬼蛇神还要离谱,她问:“那嫂嫂见到了?” “人太多,距离又远,哪里能瞧的真切,只看到那些个世家贵女朝他抛花扔手绢,我新做的鞋子都被人踩了好几脚,为此我心疼了好几天呢。”她边想边道:“再后来,下礼、过定、成婚一切都来的那么顺遂自然,我坐在婚床上,等的掌心都要冒汗了,直到盖头被人掀开。” 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根本就不敢睁眼看他,只是听见他语调温和的同她解释外面宾客众多,实在推脱不开,又耐心的问她饿不饿?想不想喝水,她这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抬头瞧他,那模样是极温润的,不像是从刀光血雨中拼杀出来的,倒带着满身的儒生书卷气,以致于她脱口而出:“你没生三个脑袋?” 在门外偷听的苏家二郎和三郎捂着肚子险些笑岔了气,檀氏脸上火热,几乎霎时便泛上了红晕,苏挚淳体谅新婚夫人面薄,想笑又不敢笑,一本正经的将两个弟弟全都撵了出去,回来温声细语的请新婚夫人担待两个弟弟年纪小胡闹。 檀氏嘴角噙着笑,不再想这茬:“难得你回来,正好趁着这次看看京中儿郎有没有你中意的,说起来也是嫂嫂失职,早就该替你张罗了。” “我这样的哪个敢娶?再者,谁娶了我上面那位能安心?”苏念卿自嘲道:“没办法,生来就是天煞孤星的命,等到天下安定,我就将兵权交上去,回府里守着嫂嫂和三哥,到时候嫂嫂可不能嫌我烦?” 二人正说着话,门房的小厮上来通传,说惠妃遣人送了些东西来,檀氏柔声道:“准是听说你回来了,快传人进来。” 二人起身去外间,那小太监机灵的上前见礼:“惠妃娘娘听闻郡主回来,亲手制了些郡主爱吃的点心,本想等郡主见了驾请您去宫中坐坐,不想郡主这么快就回来了,娘娘就命奴才将东西送来,郡主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惠妃原是长卿长公主跟前的一等女官,长公主嫁给镇北王后,惠妃便被宣隆帝留在了宫中,因着先前的主仆情分,且苏念卿与惠妃膝下的襄王年岁相仿,说是一同长大的也不为过,是以惠妃对她格外亲厚些。 “我之前进宫,惠妃娘娘一直惦念着你呢,”檀氏想了想道:“刚好今日得闲,我陪你一起去瞧瞧。” 那小太监也是个伶俐的:“两位贵人一起去,我们娘娘怕是要高兴的合不拢嘴。” 当下便命人备马,在宫门口遇上了同往宫中的李塬,索性便一起走,檀氏见他不住拿余光瞥她,料想是自己在这碍事了,随意找了个借口让那小太监带自己先走,给二人空出说话的机会。 苏念卿转身负手而立:“得了,我嫂嫂也被你看走了,有话直说,咱们俩走的太近不合适。” “咱们一块儿穿开裆裤长大的,你这时候要避嫌,才不合适吧?”他得意的炫耀:“我就知道你回来一准要去见母妃,特意赶到宫门口堵你,怎么样,被我逮到了吧?” “几岁了?搁这玩小孩过家家呢?”她话音未落,瞧见那人朝自己额上探指,错身将人拍开:“干什么呢?” 这人将她发丝间不知何时沾染上的碎叶捻下来给她看:“呶,郡主样貌不凡,这些个枯枝落叶也来凑热闹了。” 二人的小动作被城楼上的宣隆帝看在眼里,他问刘勉:“她几时回来的?” 刘勉一拍脑门,告罪道:“您瞧我这脑子,郡主今早刚回,来拜见陛下的时候,您正在暖阁跟咱们国舅爷叙话呢,老奴就自作主张让她先回去了,本来想跟陛下提来着,年纪大了,一时竟给忘了。” 他试探道:“要不老奴现下去请郡主过来?” 随侍在侧的桑妲见他犹疑,好似不经意道:“郡主旁边那位是襄王吧?臣妾在离林时便听闻,郡主同襄王殿下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如今看来,传言果然非虚,不知咱们襄王殿下可曾婚配?陛下何不来个亲上加亲呢?” 宣隆帝脸上阴的能掐出水来,桑妲这个时候好似才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那双紫瞳带着些害怕与畏惧,小心道:“是臣妾说错话了吗?” 一旁的刘勉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话都让你说完了这会儿又在这装什么柔弱无辜呢?三两句话就把皇帝心里那点猜疑的苗头又给点了起来,您可真能耐,不愧是出身离林啊,前朝那离林使臣还揪着苏念卿破坏和谈、目无君主的罪名不放呢,这又多了个煽风点火的! “你下去吧,”这话是说给桑妲听的,等人依言告退,宣隆帝又扶着刘勉的手腕,思索道:“郡主今年多大了来着?” “二十二,跟咱们襄王殿下同岁,只是要小上小半年,一个夏日里生的,一个冬日里生的,您当时还抱着俩孩子调侃,一个属水,一个属火,八成是对儿欢喜冤家,”刘勉乐呵道:“陛下说的果真不错,依老奴瞧啊,还是和孩子时候差不多,尤其是咱们殿下,赤子心性,都要成婚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刘勉这话说的巧,就是俩孩子闹着玩呢,再者,您儿子都要成亲了,这俩没可能的,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果然,宣隆帝眉峰微展:“李塬的王妃定下来了?” “听说惠妃娘娘挑了几个合心意的,估计过几日就该请陛下拿主意了。” “让惠妃尽快定下来,”想到苏念卿,宣隆帝脑袋又疼了,她的婚事也早就该定下来了,要不是她手里掌着苏家的兵权,一个小姑娘,又是自己嫡亲的外甥女,满朝文武可着她挑也未尝不可,她怎么就偏偏掌了兵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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