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鹤传音给祝云梨:“待燕珏将魔尊困住,我便解了锁仙链,你带着燕饶冲出去,外面有苏掌门接应。” 祝云梨不解:“他如何能困住魔尊?” “他设了阵法,只说可以拖上一时半刻。”祝云鹤默不作声看她一眼,“足够我们除掉厄神。” “嗯。”祝云梨语气没有什么起伏,“这次他是要为我们创造机会,杀了燕饶。” 原先想方设法要留住燕饶性命的人,事到如今也没了法子。既然没能改变他出生时便被母亲定好的命数,那不妨让他干干净净地离开,莫要沾染无辜之人的鲜血。 他能做的仅是为燕饶争得一个机会,得以避免沦为魔尊手中利器的机会。 以此残躯,换他一个清白的结局。 燕珏以为,如此已是最好。 “劳烦魔尊转告母亲,就说孩儿不孝,这由人骨堆起来的路,孩儿便不陪她走了。” 虞胤眸色沉沉,冷声道:“本座原也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 燕珏轻笑:“那真是谢谢魔尊了。” 他瞬时敛了笑意,以指作刃划破掌心,而后握拳,任掌心血滴落在地面。 “你做什么?”虞胤身形微动,五指扣上燕珏的脑袋,“你再动一下,本座便捏碎你的脑袋。” 燕珏嘴角溢出血来,顺着下巴滑落。 “可惜,晚了。” 血红色法阵纹路自他脚下向四周延伸,一直延伸到到仙牢外去。他所立处即为阵眼,血光大放,照得整座仙牢有些瘆人。 虞胤动作顿住,浑身上下唯有眼珠可以稍稍转动。 “此为燕氏秘术,就算是能显神通的大乘期仙人,也得被困上一时半刻。”燕珏面色惨白,朝祝云鹤道,“带他走。” 祝云鹤掏出苏檀给他的灵钥,去解燕饶身上的锁仙链。 “你还有什么要对你兄长说的吗?”他一边解一边问道,“我看他这模样,是想舍了自己这条命。” 燕饶轻轻摇了摇头:“兄长所设之阵,是以生魂作祭,强行越阶。” “竟还有此种阵法?”祝云鹤叹道,“你们兄弟二人,看来今日是要死在一处了。” 他将锁仙链全部解开,把燕饶推给祝云梨:“走。” 祝云梨和阿落带着燕饶先行离去。 经过燕珏身旁时,祝云梨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抱歉。” 她牵着燕饶的手骤然收紧。 然而燕饶本人只是僵了僵身子,再没说任何话。走出牢门,他蓦地踉跄几步,险些摔在地上。 “主人你怎么了?”阿落担忧地问道。 燕饶晃晃脑袋:“一时恍惚。” 再抬眼,一柄剑堪堪停在他眼前。 “祝掌门果真没骗我,你竟成了这副模样。”苏檀持剑指着他,“这几日送饭的仙童告诉我,你不用饭,也不抬头,原是在遮掩这个。” “他怎么了?”苏仪看向祝云梨。 “我会解决这一切的。”祝云梨只是盯着苏檀,“请苏掌门先将剑移开。” 苏檀收了剑,问道:“你且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解决厄神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在他占据燕饶身体并且尚未完全掌控之时,断其心脉。”祝云梨缓声道,“那时厄神与燕饶便是生死相连,燕饶死,厄神必亡。魔尊在此时来劫他,想来也是因此。” “虞胤不是说,厄神是无法杀死的吗?” “待其成长完全,可杀。” “好。”苏檀颔首,“便由衔月仙子解决此事。” 阿落红着眼眶悄声问道:“仙子真的要杀了主人吗?此事便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祝云梨没有应声。 燕饶站在她身后,意识逐渐模糊,这句话却听得相当清楚。他最后松松握了下阿落的手腕:“莫让仙子为难。” 他眉心处越来越热,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热,好像有滚烫的热水游走在他全身经络中。 识海中有个苍老的声音发出一声喟叹:“数万载过去,老夫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了。” 燕饶试图抵抗,不甚稳固的灵识却险些叫那力量撕碎。 “天赋当真不错,难怪能温养着厄劫玉。”那声音赞道,“便由老夫替你拿下这天地主宰之位,此乃你之荣幸。” 他昏昏沉沉朝前倾倒,双手无意识地揽在祝云梨腰间。 祝云梨觉他不对劲,低声问道:“怎么了?” 燕饶的双眼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听见祝云梨清凌凌的声音,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竟一口咬在她肩膀处。 他极力忍耐却仍旧凌乱的呼吸喷在祝云梨肩上。 祝云梨感受到疼痛,没有动,只是默默抽出了似月剑。 她偏头去看他。 燕饶长睫扑闪,呼吸凌乱,浑身发抖,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眼角不断有泪水流出,滑过他的脸颊洇入祝云梨肩处衣衫。 湿热渗进她心间,化为苦涩。 她抬手轻触燕饶的脸颊,指尖无法抑制地发颤。 凉意浸入燕饶的识海,竟唤得他一时清明。 他松了口,却将祝云梨抱得更紧了些。 “仙子恕罪。” 祝云梨覆上腰间那双颤抖的手,轻声道:“无妨。” 燕饶将额头抵在祝云梨肩上:“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嗯,他说什么?” “他说,要替我成为天下主宰。” “口气可真是不小。” “我也这么想。”燕饶的声音越来越轻,“仙子不会让他得逞的。” “我想求仙子件事。” “你说。” “替我照顾好阿落。” “我会的。” “还有……”他艰难吐出剩下的几个字,“求仙子……不要忘了我。” 尾音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卑微。 祝云梨心头传来前所未有的一阵剧痛,像是有只手将她的心狠狠攥住,肆意揉捏,让她感觉莫名恐慌。 “算了,仙子还是莫要同我这样的人有所牵扯。” 燕饶松开他缠在祝云梨腰间的手:“是时候了,来吧。” 他静静站着,欣然赴死。 祝云梨知晓耽搁不得,强自压抑着心头悲伤,转身,持剑指向他。 * 为防发生变故,祝云鹤独自留在仙牢之中。 四周空空荡荡,被关押的精怪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祝云鹤这才有时间问些事情,他走到燕珏身边,问道:“所以你的腿……” 燕珏神色平静:“被我母亲打断。” “她又怎配受你一声母亲?” “她就是我的母亲。”燕珏顿了顿,“纵使杀孽深重,我也不得不认。” “你这是何苦呢?”祝云鹤不解,“虞盏你想护,燕饶你也想护,这不是痴心妄想?” “是我太贪心了。” “所以你如今是觉着,用你一条命,换燕饶一个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纵使他选择去死,是吗?” “这已是最好的结局。”燕珏笑着看他,“不是吗?” 祝云鹤眉头微皱:“或许吧。” 燕珏似是看出他留下的意图,解释道:“其实你不必留此,这阵法是燕氏古籍中记载的秘术,他破不开的。” 祝云鹤看了看虞胤,看到他眼底杀意:“我不太放心。” “足够仙门除掉厄神了。”燕珏笑了笑,“相信我。” 祝云鹤被他说动,而且还是有些担心祝云梨,便决定听他的:“好,那你保重。” 燕珏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祝云鹤摆摆手:“不必,我是为了仙门,同你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要谢的。”燕珏郑重道,“幸好那时你信了我。” 祝云鹤回头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燕珏垂了头,面色随着体内鲜血的流失而愈发惨白,三魂七魄都被法阵撕扯着,生机渐弱。 * 祝云鹤寻过去,便见着自家妹妹举剑对准燕饶眉心。 她身后是仙盟众人,皆冷着眼戒备,有如群狼环伺。若是祝云梨接下来的行为有半分不妥,他们便会立即冲上诛杀燕饶。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他却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当真是心痛到了极点。 他心生不忍,走到祝云梨身旁,低声道:“不如……让我来吧?” 祝云梨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面露倔色:“他说过,要我亲手杀了他。” 她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燕饶,再次紧了紧手中剑,又看向祝云鹤:“我答应过他的。” 祝云鹤心疼地道:“我知道。” 他抬手轻轻托了托她的手腕,然后握住:“可是云梨,你的手又为何发抖呢?” 祝云梨默然看着他,将他的手自腕处拂落,强自稳定心神。 “让兄长担忧了。” 话毕,她手腕一抖,将剑径直送入燕饶的心口。 利刃入体,前胸进,后背出。 燕饶赤红着眼,眉心血色魔纹尽显狰狞,体内厄神的力量蠢蠢欲动,翻腾着,叫嚣着,企图控制他的身体。 他颤着身子极力压制,恰此时,胸膛被一柄熟悉的仙剑贯穿,捅了个透心凉。而他独自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连抬头对上那人目光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就好。 他感受到体内气息的慌张,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然后抬手握住似月剑身,让剑一寸寸深入。 好像这样便能离祝云梨再近一些。 血流下来成了一条路,他再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的路。 祝云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垂落身侧的左手却不断有血珠滴落在地。 手指几乎要嵌进肉里,还是遮不住心头剧痛。 她将手掌摊到祝云鹤面前,问道:“兄长,不是说十指连心吗?为何我的手都这样了,心口处还是像被人搅烂了一般,好痛……” 祝云鹤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掌心,张了张嘴,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话来,只好叹道:“过几日、过几日便好了。” “过几日我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祝云梨死死盯着被自己一剑捅穿的燕饶,见他痛苦地挪着身子,试图向她这边靠近一些,却渐渐停了动作,两手滑落,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自始至终他一直垂着头,不想让她看见面目全非的自己。 祝云梨松了手,似月就那样停留在他心口处,再没动静。 剑是如此,他也是。 “我救不了他。”祝云梨喉头干涩,喃喃道,“兄长,我唯独救不了他。” 祝云梨轻轻眨了下眼,竟然有泪自眼角滑落。她下意识抬起右手在颊上一抹,便将那滴泪沾在指尖。 她愣愣地看着那晶透的泪珠,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未曾掉过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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