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事了,祝云梨和苏仪结伴回醉仙谷。 苏仪要去向苏檀述职,祝云梨便先行回了院子。 以往她刚踏进院门,便能听见阿落嗷呜嗷呜的叫声,今日却是静悄悄的,好生反常。 她心下有异,顿住脚步:“阿落。” 没有应声。 祝云梨转了个方向,朝燕饶以往所住的厢房走去。刚推开门,就有一道黑影朝她扑过来,口中还咬着一枚仙果,紫红色汁水溅了几滴在她衣上。 “什么人?” 似月出鞘,横在这人颈前,大有他再接近一寸便要他性命的意思。 这人三两下将手中仙果吞进肚,很没形象地用衣袖在嘴角一抹:“仙子!是我呀!” 祝云梨定睛打量他。 他头发黑白相杂,有些毛糙,个子和祝云梨持平,但要更壮实一些。还有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面竟是一片湛蓝。 祝云梨放下戒备,习惯性地揉他的脑袋:“是你啊,阿落。” “是呀!”阿落顺势在她手心蹭了蹭,头发蹭得糟乱,“我修成人形啦!” “好,好。” 祝云梨微微笑了下,收回手。 “你去过仙牢吗?” “没有,苏檀他不让我进……虽然他会给我送吃的过来,人也不错就是了,但他就是不允许我去看看主人。”阿落脸都耷拉下来,“我好想主人啊……” “走,我带你进去。” 阿落惊道:“苏檀他不会责怪仙子吗?” “无妨,我受着便是。” 为防万一,祝云梨捏了个诀,隐去阿落的行迹,果真没有被人发觉。 穿过重重牢房,燕饶仍旧像往常一样,盘腿坐在牢房正中,一如她第一次进仙牢看到的那样。 她挥手,栏杆让出一条路来。 “燕饶。” 牢中人抬眸,神色憔悴。 祝云梨走近,蹲下身,想要仔细看看他。 “是仙子吗?”燕饶问道,声音微哑,眼神空洞。 那双往日里纯澈湛然的眼眸,如今被星星点点的血红色所沾染,失了光采,浑浊不堪。 “你……” “主人!你这是怎么了……” 阿落显形,惊呼一声,忙扑到燕饶面前去察看他眼中异常。 燕饶转动眼珠,却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依稀能辨认出眼前人的蓝色眼眸。 他迟疑道:“你……叫我什么?” “我是阿落呀,你是我签了灵契认定的主人。”阿落满脸心疼,“我好不容易修成人形,仙子带我来看你的,可是你的眼睛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燕饶扯了扯嘴角:“好,真好。” “主人……” 燕饶重又看向他身旁那道白色人影,极力想要看清楚祝云梨的面容,却无能为力。 祝云梨几次开口,但都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她不过离开了一些时日,燕饶竟已变成了这般模样。 燕饶哑声道:“仙子不必担心,我的眼睛……是被厄劫玉的力量逐渐侵蚀,这是无法避免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祝云梨艰难开口道。 “应有十日了。”燕饶垂下眼睫,“或许,我很快便可得到解脱了。” “什么解脱?”阿落眼中蓄着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看向祝云梨,扯着她的衣角恳求道:“仙子,你救救他,救救主人吧……” 燕饶轻斥道:“阿落,不得对仙子无礼。” 阿落松手:“我听话,我听话!”他又拽住燕饶的衣角:“我听主人的话,所以主人也不要抛弃阿落好不好?” 燕饶没吭声,心里泛起无边苦涩。 他连自己都抛弃了,如何能再留着阿落? “要不了多久,这具身体也会由厄神所占据,届时灵契解除,你便自由了。” 阿落大惊失色,正欲再说什么,却被祝云梨拦下。 “别再逼他了。”祝云梨看着燕饶憔悴的面容,“他心里已经很难过了。” 阿落好冤枉。 他不过是想让主人好好地活下去,想永远和主人在一起,怎么就是在逼迫主人了呢?这件事,难道就如此难办吗? 阿落真的不明白。 祝云梨又凑近了去看他的眼睛,血色斑点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他的眼珠,触目惊心。 “很可怕吧?”燕饶眨着空洞的眼睛,勉强笑道。 “没有。”祝云梨轻声道,“我只是可惜,你的眼睛,原是生得很漂亮的。我一直觉得,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该是极纯善的,而你也确是如此。” “仙子说笑了。” “我不是同你说笑。燕饶,你是个很好的人,本不该遭受这些。” “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祝云梨说完这些,蓦地发现燕饶眼角有一滴泪滑落,在他颊上留下一道水痕。 她伸手替他揩去,被泪水濡湿的指尖却牵引起心头一阵刺痛。 “能遇见仙子,并伴仙子左右,燕饶此生已无憾了,唯有兄长……若兄长还活着,恳请仙子莫要将我如今的模样告知于他,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他会难过的。” “还有阿落……” 阿落紧紧抓着燕饶的手臂:“你不要说话了!阿落不会离开主人的,阿落要永远陪在主人身边!我跟你讲哦,就是因为阿落签了灵契,却好久都没有见到过主人,谷中好多小精怪都笑话阿落!” “阿落气坏了!它们连主人都没有,凭什么笑话阿落!” “阿落痛痛快快地揍了它们一顿,却被那讨厌的苏檀发现,将阿落关了足足三日!主人还要替阿落去教训苏檀呢!” “还有还有——” 他口齿不甚清楚地东扯西扯,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两只手在燕饶手臂上抓出几道痕迹来。 燕饶也不嫌他聒噪,哑着声音附和道:“好……阿落乖,我去帮阿落教训……教训苏掌门。” 声音有气无力,仿若生机将绝。 祝云梨眼睁睁看着燕饶眼中血点逐渐扩散,几乎要布满他的双眸。 燕饶极轻而迅速地喘了两口气,身子微微发颤:“我、我可以抱一下仙子吗?好冷……” 他眉心处血瞳印记若隐若现,生出数道纹路爬向他的眼睛,像一只可怖的寄生虫,将自己的躯体同燕饶的双眸衔接在一起。 祝云梨轻轻抱住他,牵动他身后的锁仙链,哗啦啦一阵响。 她颤着声音:“还冷吗?” “谢谢……”燕饶闭上眼睛,泪水滴落在祝云梨肩头,“谢谢仙子。” 他受了仙子太多照拂,临到终了,竟还想得寸进尺。然而就算是这般无礼冒犯的请求,她还是满足了他。 他何德何能。 仙子是高悬于苍穹的明月,他却是被马蹄重重踩踏的污泥。月光曾照在他身上,那是因为仙子普爱世人。而他心底这些卑劣不堪的情感,是对空中明月的玷污和亵渎。 他只能将这份爱意深藏于心,命将终也,仍不可言。 祝云梨将他抱得紧了些,并引着灵力入他体内去探查。灵力甫一进入他的身体,立时便如泥牛入海,消弭殆尽。 燕饶体内充斥着灾厄的气息,霸道野蛮,横冲直撞,同燕饶自身意识争抢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无疑,他争不过。 祝云梨试图再度输入灵力遏制那灾厄之气,耳畔却传来燕饶的轻叹:“仙子,没用的。” “我再试试……” “不必了。” “别说话。”祝云梨执意替他压制,莹蓝色光芒将二人笼罩其中,织起一张纯净的灵网。 父亲留给她的青羽在识海中被引动,凉意顺着灵力钻入燕饶的识海之中,竟当真将厄神即将苏醒的意识压制片刻。 祝云梨所求不多,哪怕能再保留他一刻神智也好。 “仙子莫要在我身上浪费灵力了。”他语速略快,“来不及了。” 燕饶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从祝云梨臂间挣扎出来,握住她的右手腕,狠狠砸在自己心口处:“待我失去意识,求仙子持剑,杀了我。” 祝云梨五指贴在他胸膛上,慢慢收紧手指,隔着衣料感受他的心跳。 头顶却突然传来石壁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牢房顶端被人砸出一个大窟窿,石块坠下,被祝云梨尽数拂去。 “你死不了。” 强劲的气流裹挟着浑厚凝实的声音响彻整座仙牢,牢中精怪在威压之下皆伏地不起,瑟瑟发抖。 祝云梨起身挡在燕饶和阿落身前。 似月在手,剑尖泛着寒意。 来人身形魁梧,站在那里好似一堵墙,硬生生将三人的生路断掉,阴恻恻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饶儿,跟本座回去。”虞胤冷眼看向祝云梨身后的燕饶,命令道,“过来。” 祝云梨凉凉道:“你休想。” 虞胤嗤笑:“他都这副模样了,你还护着他?” “不管他是什么模样,我都要护。”祝云梨攥紧手中剑,“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云梨!” 是兄长的声音。祝云梨转头看去,见祝云鹤三步并作两步朝这边跑来,在她身侧站定。 虞胤似是想到什么,神色阴晴不定。 “兄长怎会过来这边?” “燕珏逃出来了。”祝云鹤简单解释道,“只是……” 他的视线看向仙牢尽处,那人拄着一根木杖,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 祝云梨不知该不该让他靠近。 身后燕饶却是揪住她的衣袖,低声道:“仙子,是我兄长吗?” 木杖敲地,叩叩作响。 祝云鹤转头看他,心下一惊:“你的眼……”他又转而看见旁边的阿落:“你又是谁?” 阿落答得很快:“掌门好!我是阿落!” “阿落?你不是一只蓝眼豹猫吗?竟已修成人形?”他问祝云梨:“这小子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祝云梨摇摇头,没有说话。 燕饶却应道:“回掌门,这是厄神在逐渐侵蚀我的意识。我如今视物模糊,面目可怖,还请掌门瞒下兄长。” “瞒不瞒的,还有什么用?”祝云鹤眼神复杂,“你兄长他只是想再亲眼看看你。” 说话间,木杖声已近在耳畔。 虞胤就站在那冷眼看着:“你好大本事。” 燕珏拖着折了的右腿,在他面前站定:“孙儿没本事,连自己的弟弟都护不好。” “本座不明白,你既已知晓他的结局,带着祝家小子赶来此处,又有何用?”虞胤皱眉道,“左右都是要死的,不如成为本座手中利器,成我魔界大业。你说呢,饶儿?” 燕饶垂头不答,额前散发遮去他的眼睛。 燕珏转头看他一眼,随即回过头,柔柔一笑:“孙儿斗胆教给魔尊一事,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可以用利弊关系解释得通,人的脚站在何处,也非是由体内血脉所决定。” “人各有愿,是而为道。父亲叛道,叛的是他肩上所承载的责任;我心中之道,不过是希望阿饶能平安顺遂;而阿饶所愿,是护身边人、护天下人周全。魔尊以为,他会叛了心中的道去成全一件杀业不成?” 虞胤阴沉着脸:“这有何不可?大业若成,你二人可尽享尊荣。” 燕珏依旧笑着:“魔族生来无情,无怪乎魔尊仍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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